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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94)+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程雪云说:“我早提醒过你,把别人当狗,别人当然会咬你。”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她问到了症结。

李无波的疲惫正是源于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早就结束了,早在他妈旁敲侧击要他出国时就已经结束了。在国外的时候他也不是没交过女友,不然他妈也不会热衷于给他办这个酒会。出国、联姻、家族企业,很多事情是顺理成章的。但郑鸿,郑鸿是有自己意志的,不会任人摆布。很早以前李无波就想过这件事,后来他想清楚了一点,郑鸿或许会喜欢他——事实上他连这点都拿不准,但他不会喜欢和李无波的生活。

他特意给了体面的结束,不在明面上谈及,只给大学捐了点钱发助学金。郑鸿离开南都的那天,他都没去送,坐在家里休息直到管家送来挂号信,写着“徐薇收”,是给他母亲的。但字迹眼熟得让李无波不得不拆开。“呲啦——”,纸页破损,除了一张支票外,郑鸿什么都没有说。

李无波这才发现他跟徐薇是有交流的。

有分寸的、有自知之明的郑鸿,从来没把这件事告诉过他,甚至收了支票,尽管他妈只给了吝啬的五万块。他不会给人压力,不会让徐薇觉得这个男孩不识好歹,也不会让李无波跟他母亲有更多矛盾。他只是收下、答应然后寄回,像个送信的邮差,李无波与徐薇的不和在他那里寄存,然后在离开时送达目的地。

李无波拿着那信,不知说什么好。晚上徐薇回来,脸上还带着轻松的快意。她引之为自己的胜利。李无波跟她吵了那么多架,大的小的,但这一次是没必要的。火苗自己都不燃烧,他用什么来发怒。他开车出门,自己兑了那张支票,呼朋引伴去组局,把钱花个精光。

他坐在人群中,心情却晦暗,如同欲雨的天空。郑鸿究竟是什么样人,他李无波又是什么样人,直到今天他心里才明白过来。谁玩了谁,谁羞辱了谁,他没有想到郑鸿竟沉住气到这种地步。

李无波说不出话。

程雪云看出他的迟疑,故作镇静下千头万绪无从说起。她站起身,拉开窗帘,明亮辉煌的灯火迎面而来,将所有沉闷滞涩照耀得无所遁形。李无波坐在原地,像被美杜莎目光石化的雕像,帷幕降下,他必须去迎接属于他的场合。

“别说了。”程雪云说,“反正也说不出什么。”

“你自己没有想清楚,我听了又怎么样?”

想从她这里得到他想听到的劝阻的话。程雪云偏偏不让他如意。不给他有机会把将来可能发生的懊悔推到她身上去,做选择的一直是他自己。

“你还真是……”

剩下的话李无波没有说完,程雪云已经走入灯影之下。熠熠明光中,唯见她薄薄的颊,皮肤像层没有血色的纸,匆匆盖住底下的血管,李无波光是看着都感同身受她的疲惫。他闭上嘴,心跳撞着胸膛,怦怦。未竟的话题更引发他倾诉的念头,但他没人可以说。同在异国他乡的四年里一样,他没人可以说。

一是没几个人知道,满打满算不过他、郑鸿、他母亲和程雪云四个人,赵邯郸可能知道一点,但他跟郑鸿有种同类般的友好,不会介入别人的生活,仅仅对沈宁这个兄弟有点关注的责任心,二是没必要说,一说就显得他很在乎,他当然不可能跟他妈说这件事,免得她不近人情跑去给郑鸿添堵,而对于郑鸿,每到想说就不免想到当时体面的结束,何必画蛇添足。程雪云今天他是遇见了,但她就跟陌生人似的对李无波枯燥的感情生活兴趣缺缺。要是她能有点热情就好了,李无波想在她鼓励的眼神里把过去和盘托出。但很显然她对此倦怠,并不想知道花花公子某一段情史的详细。

李无波解开领带,找侍者要了杯香槟。冰冷酒液触在唇上有短暂的刺痛,胃里一阵发冷。然而伤口是早好了的。李无波摸了摸伤处,他想痛觉有时也会残留。

那天,在董事会上遇见郑鸿,李无波要他等着,散会后见。在拎着文件走出会议室的路程中,李无波不止一次想到郑鸿可能已经走了。但郑鸿没有,仍旧以过去的守时默默等候,他站在大厅里,跟他的同事小声闲聊,然后一步步退出中心、退出包围,在旁人无所知觉时退场。走开后他站到更偏僻的角落,跟一棵一米多高的、用陶瓷花盆装着的巨大绿植站在一起,他端详着巴掌大的叶子,随手把展到他面前的浮灰扫去。

李无波想笑,他也确实笑了。

郑鸿以前可没有这么爱干净。校服外套一罩,面前的T恤只有两件,穿一件洗一件,宿舍里用衣架晾着阴干。李无波名义上也住宿舍,只是很少去,某天心血来潮拿出钥匙开门,就看到郑鸿蹲在地上拿盆搓衣服,一种清新但又有点恶心的肥皂味飘散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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