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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7)

他说:今古情场,有谁能够真心到底?如果真有精诚不散的,最终必定结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慳,无情耳。

“笑人间儿女怅缘慳,无情耳。”说的多么透彻!我们别忙着感慨情深缘浅不得已,别支支吾吾给自己找一大堆理由,以期减轻自己道德上的负罪感,人先要学习对自己诚实,再来学习感情。我不够爱你,就是不够爱你,这没什么好推搪的。感情本不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事情。我不爱你,也无需内疚,忙着用镪水给自己消毒。

缘慳并非天作弄。说到底还是无情。有情的话,真的应了那句:“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不说远的,就说《牡丹亭》里的杜柳二人,还没见面,杜丽娘就为他害相思死了,两人不单隔了千山万水,隔还了生死,凭着坚定的信念依然走到了一起。

柳梦梅选择相信杜丽娘,为一个死人开馆,单凭这份胆气就是人中龙凤了。说实话,就算她死而复生,与活人无异,午夜梦回,想起身边睡着的人曾是死过的,在土里埋了三年,谁能没有一点心理阴影?柳梦梅就能没有这样的顾虑。也只有这样赤诚的情种,才当得起杜丽娘无怨无悔。

可惜接下来的梗概就让洪升泄了真气:“天宝明皇,玉环妃子,宿缘正当。自华清赐浴,初承恩泽。长生乞巧,永订盟香。妙舞新成,清歌未了,鼙鼓喧阗起范阳。马嵬驿、六军不发,断送红妆。西川巡幸堪伤,奈地下人间两渺茫。幸游魂悔罪,已登仙籍。回銮改葬,只剩香囊。证合天孙,情传羽客,钿盒、金钗重寄将。月宫会、霓裳遗事,流播词场。”

他这个概括写的真不赖,一看就是出自《长恨歌》,剧情都不改。却也难怪,《长恨歌》和《长生殿》的关系,就像是原著和剧本的关系。原著一旦太经典,剧本就只在旁枝末节上做一些丰富渲染。仿佛只能为之着色上妆,实在难以有本质的超越突破。

洪升是聪明人,懂得借助昆曲美好讨巧的形式,将诗词敷衍成戏文,让潜在的七情六欲迸溅而出,化为奔流。形式的通俗,更利于故事的流传,可叹他本身文辞鄙陋,才华不逮,导致这个本子偶有闪光,最终却不免流于艳俗,经不起推敲。

他用了浓艳的笔墨来铺陈杨妃如何受宠。虚构了定情夜两人欢宴的场景,不幸是虚构地很拙劣,把明皇和杨妃的恩爱扭曲成暗藏心机的应酬,看上去像是两人无所事事坐在那里互相吹捧,ròu麻足了,唯独不见真心。

(生)“寰区万里,遍征求窈窕,谁堪领袖嫔墙?佳丽今朝、天付与,端的绝世无双。思想,擅宠瑶宫,褒封玉册,三千粉黛总甘让。

(旦)“蒙奖。沉吟半晌,怕庸姿下体,不堪陪从椒房。受宠承恩,一霎里身判人间天上。须仿、冯当熊,班姬辞辇,永持彤管侍君傍。”

言辞媚俗寡淡且不说,关键在于,李隆基不会这么说话,杨玉环也不会。真正有身份的人内心敛默,绝不会这么表白,他们倾向于不表白。洪升将李隆基和杨玉环都写的乡气,把花好月圆的简静写得窘迫不洁。就像现在的古装言情剧,写古代人的生活,却只是让一个人穿了古装,思维是现代的,语言行事都是现代的,处处显着生硬、别扭、滑稽。

◎《桃花扇》(1)

《桃花扇》:“溅血点作桃花扇,比着枝头分外鲜。”

1699年。侯方域和李香君相逢于纸上。

一个叫孔尚任的人感于兴亡,博采遗闻,撰了一出戏。

南明凋零的桃花,盛开在清时素白的扇面。

明明是前朝的风景,却那样引人驻足。

对于前生人们总是充满好奇,难以忘怀。

一世人悲欢离合。一双人生离死别。

一个朝代如梦方终。废墟上,一个朝代如梦初醒。

斜阳流水悠悠,顷刻兴亡过手。

——题记

(一)

崇祯癸未二月。大明朝一息尚存。

李香君尚未被梳拢,侯方域还在南京城里秦淮河边游荡。

秦淮河是一条多情的河,多情渐至放荡。它无所谓贞洁,也没有是非观,不受道德的羁绊制约。而离它不远的徽南村落,女人谨守唯一的信念,就是为死去的丈夫守节,余生不再兴起爱欲之念。男人被摒弃在世界之外,她们必须忍受生活的磨难,男人有心或无意的挑逗,学会对抗夜里被寂寞怂恿的狂乱汹涌的性欲。然后,在某个黑夜或白天凄楚而解脱地死去,等待着被人发现,上报。如果运气好的话,不久之后在这个村落的显眼处会立起一座牌坊,这由官方颁发的关于贞节的认证证书,是对于一个女人人生价值的最高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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