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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道是寻常(29)

卢氏的确是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可事实竟是如此残忍冷酷地摆在他面前。风疏雨骤,糙木摇落地秋日黄昏,他眼里看见的都是萧索零落,耳边听到的惟有凄冷清凉,只觉得了无生趣,恨不能把自己放在祭坛上,相随她于地下。

容若的心境遭遇,很容易让人联系起《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书中宝玉悲伤黛玉之死,千回百转之后仍是出家做了和尚(后四十回虽高鹗所续,但前八十回已有暗示)。容若虽未出家,而自谢娘死后,更添加卢氏之丧,心绪全灰,也有趋向空门的倾向。所以有索影派人说容若乃宝玉原身,乾隆阅《红楼》也大笑:"此乃明珠家事也。"并非空穴来风。而且,就词意本身看来。容若心灰意凉也确有撒手红尘之意。他只得衔着憾恨,容若不止对爱情忠贞不二,对父母也十分孝顺。高堂在上,弱子在下,他其实连为妻徇情的自由都没有,只能日夜独自活在沉重的哀思里。

伊人早逝,爱妻亦薄命,自身万般凄凉无助,千头万绪化入词中,容若才会有"心灰尽,有发未全僧。"的感慨。一点相思,三千烦恼丝,想卸去竟是不可言说的重。

情在不能醒,一句于执迷中道破天机。

不是不想自拔,而是人在其中,心不由己。

人是聪明减福寿,从来薄福送倾城。人若放得开?看起来会不会比较幸福?

挑灯坐,坐久忆年时。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

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

--《望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

赵秀亭《纳兰丛话》(续):"性德有双调《望江南》二首,俱作于双林禅院。……此二词,显然为悼怀卢氏之作。其可怪者,何为屡栖佛寺?又何为每至佛寺辄生悼亡之感?久久寻思,始得恍然,盖卢氏卒于清康熙十六年(1677年)五月,葬于十七年七月,其间一年有余,灵柩必暂厝于双林禅院也。性德不时入寺守灵,遂而有怀思诸作。《望江南》第一阕有'暗飘金井叶'句,当为清康熙十六年(1677年)秋作;第二阕有'忆年时'句,则必作于清康熙十七年(1678年)。据《日下旧闻》、《天府广记》等载,双林禅院在阜成门外二里沟,初建于万历四年。"(引自1998年第4期《承德民族师专学报》)

容若宿于寺舍僧房,不但不能遗忘世俗情孽,反而在清净中更勾起对亡妻的刻骨怀念,他的"有感"并非一朝踏破情关。而是在这种似悟非悟的心灰意冷中继续自我深陷,对前情更不能忘。

据1961年发现的纳兰致好友张纯修的手简中写道:"亡妇灵柩决于十七日行矣,生死殊途,一别如雨,此后但以浊酒浇坟土,洒酸泪以当一面耳。嗟夫悲矣!"可知卢氏落葬以后,容若的心情并没有平复的迹象。

第二阕亦写自己禅院枯坐,时日飞转,已是翌年,耳听得秋风秋雨消磨,心里前尘旧事如灯影飘摇。被禅钟经声惊动。耳中所听,眼中所见都是凄迷情景,更增添了惆怅。内心似悟非悟,像站在秋风原野上一片荒芜迷惘。全词意境语调如杜鹃啼血,声声切切凄凉到叫人不忍卒读。

程垓《满江红》词中有"薄雾笼花天欲暮,小风吹角声初咽"之句,容若将"天欲暮"改作"娇欲泣"传神而生动,把薄雾下沾露的花枝那股娇怯可怜,仿佛美人带泪的样子活现纸上。明写物,暗为写人,此三字之易,已重造一番意境。

"未梦已先疑。"一句词到,意到,然,词未尽,意也未尽,是此词筋骨。

禅语梵音间,前尘旧事中,灯下思量着,我觉得心里似轻似重,这一生际遇似真似假。

若是血ròu相连的爱,一个人的离开,会让另一个人随之萎谢。

你离开,我衰败,心花零落,落地成灰。

减字木兰花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情一诺】

古人比现代人更更重承诺,《史记-季布传》记:"楚人谚云:得黄金百斤,不如季布一诺。"季布一诺千金,杀头不改还可以说的侠客行经,《后汉书-逸民传-韩康》又载:"常采药名山,卖于长安市,口不二价,三十余年。"韩康只是个采药卖药的,却如此有个性和原则,说言不二价就言不二价,而且还三十多年不改。诚然,这不符合商业社会市场经济的规律,也是在古代小农经济才能发生的事情,如果是在现时,韩康只有两个下场:因为个性突出而被炒红,成为商界奇迹,更多的可能性却是,他被市场规律无情淘汰,没人买他的帐,最后无辜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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