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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石(13)+番外

作者: 顺颂商祺 阅读记录

“曾经是。”沈拙清极轻地说,“现在嗓子坏了。我从出生起,就没听过她再唱过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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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霞是过过好日子的。

她和沈聪从小在南京的戏班子里一起长大,一个唱旦角,一个拉京胡。

戏唱得红红火火,几乎在南京城里各大台子上都混了个脸熟。没人不知“金陵小云雀”,无数富家子弟为王霞一掷千金。

可谁都没想到,名噪一时的当家小花旦,竟然没逃过日久生情、再见倾心的老套戏码。

沈聪被一曲《锁麟囊》勾了魂,王霞也被拉京胡的手锁了心。

那个时代最大的浪漫莫过于干柴烈火。他们用积蓄在戏班子附近买了个小别院。班主人心善,特意送王霞一套凤冠霞帔,也没落下沈聪挚爱的锣鼓经。

后来,能唱得戏越来越少,当只有样板戏能唱时,班主离了台。戏班子渐渐没落,好在前期的积蓄还算厚实,哪怕班子全散了,依旧过得充盈得很。

王霞没什么上台的机会了,但她仍会偷偷在别院里唱些“淫词艳曲”,沈聪就小声给她伴奏。一唱一和,好不享和安逸。

正如所有的起承总要有转合才算闭环,王霞和沈聪的浪漫,被摔碎在中秋夜。

邻居举报了整个戏班子。而他们郎情妾意的合唱,成了无数罪状中的一件。

戏衣和京胡被一股脑儿翻出来,xxx还搜出了些明令禁止不准演的谱。

拿着人民的东西,还唱着砸场的戏——这在那场声势浩大的革命里可算是该死了。

沈聪护住脆弱的琴骨,看到神色各异的年轻人扑上来,七手八脚砸了个干净。

他的手嵌在泥地里,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被京胡的碎片深深刺入骨血。

“你干什么啊!没了戏日子还能继续,可少了你,我可怎么活!”

王霞大吼了一声,就冲向那堆戏衣,毅然决然地点燃一把火。

“这些东西不是我的!是老班主藏进床板里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王霞眼睛死死盯着沈聪,嘴里却冷静地扯谎,“新时代了,谁还会唱这种靡靡之音?”

说着她把戏衣和琴谱一起扔进火里,弃如敝履。

沈聪要拦,被她一巴掌挡回地下。

“总得活一个吧!”她神色狠厉。

她一边大笑着,一边望着惊诧的年轻人们。火光映红了她的半边脸。眼里波光粼粼,嘴里喃喃着谁也听不到的话。

“收余恨,免娇嗔。”

越来越多的杂物加入这场狂欢,在愈来愈烈的火苗中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

“且自新,改性情。”

沈聪绝望地看着烈火,匍匐着,用受伤的手朝里捞戏衣,一阵浓烟呛得他猛咳。

“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年轻人们一把拖回了沈聪,不知谁的胶鞋朝他心窝用力踹了一脚。

真狠啊。

火苗窜上之间,被琴骨刺穿的手指在高温下血肉模糊。壮士断腕的王霞,挣扎着跪在泥地里。抱住了沈聪。

后来,火里烤过的断指没能救回来,被浓烟和殴打伤到的心肺也留下了长久的后遗症。

王霞还是被带走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两年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只是平反后,再见沈聪的王霞,眼窝深陷、瘦骨嶙峋。

最让沈聪心疼的是,这只云雀,如今一张口,竟是难听的哑嗓。

她永远永远,与那个时代告别了。

当然,这些事情,沈拙清都没能在沈聪的日记里看到。

相反,在此后很长一段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日子里,日记只停留在他们闲庭分食、柴米稻香。

沈拙清始终记得日记本扉页上的一句话:

“她艺名玉千叶,是金陵城最美的牡丹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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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方潜的手紧紧攥着被子,良久不知如何开口。

浩劫之所以称之为浩劫,多半是因为过于轰轰烈烈就燃尽了,连记忆都不能给后人留下。

N市栉风沐雨了千年,这里有这么多忠肝义胆,太多人在浩劫中宁折不弯,一身硬骨头带伤带刺,直到跖骨碎在火中,拿鲜血献祭后来人,留下个无名碑、衣冠冢。

但是,李方潜怎么也没法对王霞苛责一句“委屈求全”。

他甚至觉得,一定是更坚硬的心脏和更强大的自尊,才能将光辉岁月付之一炬,又拖出被踩在泥里的尊严、带着重病的丈夫一起逃出生天。

甚至还让沈拙清成长为现在这一副坦荡热烈的样子。

“沈拙清——”

李方潜突然伸手敲了敲床板,语气里是温柔和鼓励,“你要好好的。”

别为玉碎。

沈拙清听着这声音,突然狡黠一笑,眼睛里露出孩子恶作剧前特有的光芒。翻身坐起,头往下铺探了又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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