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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453)+番外

煮饭婆婆曾夸那孩子技艺不逊于其父,卖油的老爹笑得极为自豪,大嗓门说着他儿子不仅得了他的真传,还跟一个在京城有门路的拳脚师傅习武,将来不必辛辛苦苦地榨油卖油,能入京城当差去,比他有出息。

这父子俩叫甚么名字她至今都不知道,但她记得有那么一次,她在偏门撞见了那卖油的少年郎与张允修站在一起说话。卖油少年给了张允修一枚铜钱,张允修推拒,没有收。兴许那并非是少年郎给张允修钱,而是张允修多给了他钱,少年郎想要归还。但归还不成,张允修还塞给他两本书卷,面上扬着十分罕见的笑容。

那卖油少年的面容依旧是模糊的,但他当时浑身散发出的那种窘迫与羞怯,却给穗儿留下了一定的印象。

此后又有一回,张允修进绣房来看她,在她摆在门口的水盆里洗了手,穗儿随后去倒水时发现那盆水水面上浮着一层油。张允修一个从不会进庖厨的读书人,手上哪来的油?他房中点灯也都用的蜡,并不用油。这证明张允修与这个卖油的少年郎接触过不止一次。

还有那所谓“京城来的拳脚师傅”……为何一个乡间地头卖油的少年郎能遇上这样一个人物?张允修又与这个卖油少年郎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个少年此后的人生轨迹是否当真发生了改变,是否当真进了京城,成了官差?官差……是锦衣卫嘛?

这卖油的少年郎,是否就是江云平?

一连串的回忆与猜想,逐渐在穗儿的脑海之中浮起,而这些全都来自于那枚折二的万历通宝。仔细分辨记忆中江云平的口音,他京中官话说得标准,难以辨析出乡音。连江云平是哪里人都不清楚,信息太少,穗儿并不能确认江陵卖油郎与江云平之间存在什么样的联系。但如果单纯计算年龄,此二人的年岁应当是相仿的。当时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如今都是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人。

张允修也是这个年岁,孟旷也是,他们都是隆庆三年前后出生。张允修应该比孟旷要大半岁的样子,江云平就不清楚了。

如果江云平与张允修当真有这样的渊源,甚至有着超越寻常的感情关联,那江云平这样的死法……就实在是太可悲了。穗儿心有戚戚,对江云平和张允修关系的这件事十分上心,她希望能搞明白这件事,埋葬江云平让他能瞑目。

而张允修在她心目中,恐怕已经上升至不可原谅的疯癫邪恶之人的地步了。

队伍一路向东长途奔袭,又是一整天不得休整。中途路过了辽阳城外,郭大友派了一名传讯兵入辽阳报信,让戍守辽阳的队伍即刻向东进发,至建州卫边境的鸦鹘关与他们汇合。

穗儿算了一下,这一日锦衣卫百人骑兵团几乎是日行三百里,约莫到了黄昏时分,众人已经从彰武西南一路跑到了抚顺所西南方向。日落西山,恰好路过了一处长城堡垒,抚顺所巡兵暂时不曾来此处,空置的堡垒恰好可以作为众人暂时的歇脚地。队伍急需休整进食,但锦衣卫们身上只带了一天的口粮,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没东西吃了。铁打的锦衣卫也都疲累瘫倒,再也走不动了。就算人还能抗,他们座下的马匹也受不住了。

这一路上,黎老三也在反复确认阿都沁留下的记号,确认众人追踪的方向准确无误。一直到沈阳驿附近,丢失了阿都沁的踪迹。此后再也没有发现舒尔哈齐、张允修那个女真队伍出没的迹象。众人只能先东至抚顺关再作打算。

抚顺所直面建州女真,抚顺关外就是东辉河萨尔浒,再往东走便是建州右卫的古勒寨。而南面的鸦鹘关外则是建州左卫的佛阿拉城。沿着苏子河,在靠近佛阿拉城的北面,则是建州卫赫图阿拉。努尔哈赤是建州左卫人,佛阿拉城是他目前的老巢。

站上堡垒顶端,极目远眺,能看到远方苍黄与黑白交接的平坦土地外,有一道细黑的线,那就是农垦与游牧的分界线,是大明东北的边关长城。郭大友心中思忖,兴许他们追不上舒尔哈齐了,虽然他排除了探子去附近搜索观察可疑人马,防止他们走太快把舒尔哈齐甩在后面。但他认为舒尔哈齐恐怕已经带了张允修出关了。抚顺关、鸦鹘关的守军与舒尔哈齐应该很熟,他要出入不成问题,否则他也不能这么随意地就跑到内地中原来,甚至还带了人手。这回他要出去,更不会有人拦着他。

他决意先去会会抚顺关的守将,探听一下舒尔哈齐的下落。李成梁要抓他们的消息传得没那么快,抚顺关暂时应该不知,恰好可以打个时间差。

堡垒内,将士们化雪生火造饭,正热乎地吃着。身上带着的面饼、肉干和菜干烩了一锅,这种往日里实在不怎么美味的食物,如今只要能入口都是一种幸福之事。孟旷端了一碗给坐在兽皮上的穗儿,然后顺势坐在她身边,唏哩呼噜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