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71)
黎问的发间藏了一枚不知何时落下的叶片,垂下头的时候,刚好掉到薛枞的脸上。黎问抱着他,抽不出手,只好轻轻地对着薛枞的侧脸,吹了一口气。他的嘴唇离薛枞的鼻尖很近,似乎再近一厘米,就会碰到一样。
那叶片乖顺地落向了地面。
薛枞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如同鹅毛笔尾轻轻拂过的触觉,在脸颊一触即离。
薛枞的手也渐渐松开,终于放过了黎问被扯得皱成一团的衬衫,和摇摇欲坠的纽扣。
“让我……”薛枞的姿态终于舒展了一些,“让我试一试。”
黎问却摇摇头:“现在还不能走。”
——以后是否真正站起来,也依然未知。
他没有把这句话转告给薛枞,可从他的神色里,薛枞已经读懂了。
薛枞却没有多么失望。
至少,至少不是像从前一样,连双腿的存在都感受不到。会痛就足够了。
他的愿望一向谨慎,可就连最微小的,也统统未曾实现过。于是他的期求愈来愈少,以至于不会再更痛了。
如今这样的结果,于他而言,已经是命运的恩赐。
“恭喜你。”黎问的语调很平,可壁灯斜斜投来的灯光,将他的脸和手臂都晕出一层层温暖而模糊的光圈,令他的姿态都显得过分地温柔了,“薛枞。”
一串刺耳的音乐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黎问皱了眉头,他还从没听过这么不悦耳的铃声,忍不住想要捂耳朵,可怀里抱着人,只好委屈地忍了下来,嘴里小声嘟哝了一句:“好难听。”
他不知道这是薛枞特意给沈安的号码设置的专属铃声,以提醒自己不要误接。
薛枞没听见黎问的抱怨,他接通电话,听到对面错愕而又欣喜的声音。
“哥,你醒了,手术怎么样?”似乎也没想到会被接通,沈安连珠带炮地问道,“为什么我都找不到你,你去哪里了?”
薛枞见不远处有护工推着轮椅过来,便对黎问示意将自己放下,才对沈安说道:“谁让你自作主张?”
“什么?”沈安愣住,“我没有。”
薛枞被黎问小心地放回轮椅里,终于自在了许多,手指有些不耐地敲击着手机的机身:“手术费我会转给你,等会儿把账单发给我。”
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才会明知是沈安的来电,也不得不接通了。
“我以为是你自己——”
沈安隐隐地察觉出不对劲。
他确实在薛枞进了手术室之后,一直悄悄守在外面,可等他想去结清费用的时候,却被告知已经付过了,他那时以为是薛枞。
可按照薛枞的意思,应当又有谁,在沈安不知道的时候,和薛枞扯上了关系。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哥哥带走了。
薛枞对沈安向来只是通知,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直接挂断了电话。而那端的沈安像是终于才回过神似的,恨恨地将手机砸向了地面。
黎问见他已经和对方聊完,才慢悠悠地接过话题,道:“是我付的啊。”
薛枞哽住,看怪物似的打量了他几眼:“为什么?”
“你跟我说,”黎问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种问题,向薛枞投去了比他更疑惑的一眼,“你要做手术。”
显然两个人都很不能理解对方。
薛枞回忆了一下,因为相隔并不久远,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黎问当时的回答。
——“知道了。”
原来黎问口中的“知道了”,是这样的意思。薛枞有点头疼,又有点好笑。
“自作主张”的不是沈安,倒是黎问。
他不仅理所当然地承揽了手术大大小小的事宜,帮他转到条件更好的疗养院,切断了跟着薛枞的小尾巴,还尽职尽责地,一听到薛枞醒来的消息,就乖乖前来探望。
他是当真以为薛枞需要帮助。
“你要还给我吗?”
黎问听到了薛枞刚才的通话,才有此一问。
薛枞无奈地点点头。
“哦,”黎问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那你加我。”
可能是联想到薛枞之前还了十倍奖学金给他的事,黎问想了想,又气定神闲地补充道:“这次不要利息。”
薛枞哭笑不得,加了黎问的微信之后直接将钱转给他,黎问也不扭捏,大方收了款,又瞧了眼窗外的天色,对薛枞道:“医生说,要晒晒太阳。”
薛枞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分明已是夕阳西下,只余几缕勉勉强强的夕照。
“你睡太多了。”黎问见薛枞的神色不像很乐意的样子,又说道。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睡得也不算少。
“而且医生来看过,”黎问继续补充,“可以出去。”
边说着,边将薛枞推出了门外,不再等他答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