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绵绵(209)

作者: 冬祺 阅读记录

大雪结束的最后一天,姚岸接到了来自姚见颀的电话。

他对姚岸说:“你要么现在来见我,要么这辈子也见不到我。”

他不知道自己何以来的底气,实际上,他没有,所谓的底牌早在姚岸对他说出分手后成了废纸一张。

但姚岸还是来了。

他们相遇在雪地里,最广袤的平原中央是尚未被蹄伤的白色,他们驻立着,像衬衫上两枚相望的纽扣。

“是不是很美?”姚见颀衷心地问。

姚岸望着他,双目被皑皑白雪刺痛,说:“很美。”

“其实我有前车之鉴。”姚见颀的声音被固态结晶吸附,“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选择留在奶奶家的那个夏天起,最迟也是你上次推开我的时候,我就应该为这一天做准备的。”

“人就是这么侥幸,我太自以为是了,觉得你足够疼我,好像真是这样,可为什么轮到我的总是一句再见?”

“你知道吗,我还一直乐观地认为,瞒不住的那天,至少我能够站着而不是跪着宣布我爱你。”

姚见颀伸出手,姚岸以为他要触碰自己,闭上了眼睛。

但姚见颀只是用食指接住一粒险些落在他嘴唇上的雪花,说:“姚岸,时间过得好快对吗。”

姚岸徒然地羡慕那朵雪花,克制着自己的手腕。

“我终于十八岁了。”姚见颀笑着说。

进入是带着疼的。

顺理成章的爱抚和缓冲都省略了,呢喃和软语也统统割舍,凛凛霜雪啮进姚岸的颈缝,像一颗白石榴籽滚落到腹沟。

姚见颀的拇指拊在那颗冰上,它便在灼烫中融化进姚岸的胰脏。

纱帘鼓出窗外,托出一裘渺约的人形轮廓,姚岸沥沥地揪住,而天丝绒的触感仅在掌心停窜了一瞬,姚见颀拿捏住他的手,交扣的时候令道:“张开。”

姚岸脉搏撼动,极尽所能又纵容地在窗沿上敞直硌痛无比的双腿,却收获一声堪比轻哝的叹息。

姚见颀的指尖沿着他唇线游画,告诉他,是这里。

他获赦一般地松开牙齿,呻吟变作呼吸,下唇的血印被舔去,然后交换,姚见颀深埋进他,用与行为全然相悖的温存。

姚岸维持着濒危的平衡,断促地启齿,说:“好冷。”

他背后是夜场的寒潮,在每一次急锐的后仰中张开吞吃的巨口等他坠落。

而他身前,是早已对他销声匿迹的温柔,却在每一次蛮横的占有中令他虎口逃生。

午夜之后从未停止降低的温度被姚见颀一直罔顾,受刑仿佛成了这场体肤之欢的起始和尽头,而此刻,他从姚岸冻红的尾指中感受到了折磨。

“你睁开眼睛。”

姚岸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遗弃视觉的,也许是姚见颀剥开他的时候,也许是姚见颀挟持一般将他按在窗台上,也许是雪地里,他应承下他的生日礼物,出让主动,而这是一种负罪。

思绪的脚程永远长于时间,当大脑还未下达指令,姚见颀已经从他退出,于是比意料中更快更包藏祸心的空虚随之而来。

姚岸抢捉过他的手指,睁开眼的瞬息,与他对视的,是一张过于秀美的、备受爱情摧残的容颜。

流下眼泪的那刻,姚岸终于知道,这其中没有负罪,没有让步,没有不可饶恕或者言不由衷。

这其中只有爱。

四月,开出猪牙花,五月六月落了濯枝雨。

七月吹黄雀风,姚见颀的成绩没让任何人失望,顺利申请到语言学校,通过面试,递签。

八月是雁来月,拿到临时签后,搭乘飞机,前往法国。

于绾才将床笠的一角套好,听到行至门边的脚步声,停下了动作。

姚岸始终站在门外,将屋内环视一圈,空气中有淡淡尘埃,硫酸纸包好的油画背光而立,插座拔光,单向历停在今天。

“走之前,他好像去你屋里转了一圈。”于绾说。

姚岸一个字一个字地消化,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他说了什么吗?”

于绾摇摇头,俯身将最后一方床角也包上,彻底将这间屋子的时光封存。

粉红豹在那里笑着看他把二楼卧室翻遍,姚岸站着,一无所获。

他确信姚见颀来过这里,不然周遭的空气不会这么有温度,甜蜜又辛苦万分,尽管很短暂,尽管它正在流失。

除此之外,姚见颀没留下别的东西。

但是一定有什么被他带走了,姚岸想,也许是一部分我自己。

身体一停下来大脑就开始转动,为了不让回忆过载,姚岸从厕所拿了清洁剂往窗帘上喷,用一次性牙刷将上头姚见颀不小心划上的铅笔记号一条条刷掉,整理衣柜,把那些年深日久早就混淆了物主的衣服重新归置,清扫书桌,拿出两枚古城买来的同心锁,而银色的表皮已经肉眼可见的哑锈,字迹发黑,一个姗姗来迟的劣质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