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238)
“是的。”
白点值降低到77%的手机屏幕,夜色加成,杂迭的行人,虚渺的路灯侧光……构成那一晚他行至姚见颀背后时鬼使神差的念头:要留住一点什么。
如果属于他们的时刻注定会流逝。
林峤听到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说:“谢谢你告诉我。”
姚岸表情不多:“有什么谢的。”
“嘿,就你信得过我呗。”林峤吐纳一口气,蹴了蹴鞋,“待会儿还要去上课,就先走一步了。”
“腿确定没事了吧。”姚岸问。
“俗话说得好。”林峤爽朗地笑笑,“千保健,万保健,心态平衡是关键。”
姚岸哧一声,摆手挥退他:“赶紧的吧。”
关门声响后室内稳骤骤地安静下来,窸窸窣窣的法语旁白也停了。姚岸耐不了静,拾了拾帘子,正了正椅子,虚位以待似的。
今天下午他是真真正正地闲了,游泳队上理论课,老板给他放假,庞晟也不知跑哪买特产去了,无法避免地又往那一处那一人身上钻牛角尖去时,一串铃声好歹把持住了他。
姚岸一边摸索一边琢磨,他的手机铃声何时这么铿锵有力了,瞄着来电才晓得这约莫就是心电感应。
接通了,姚岸没吭声,喂也不喂,那边沉了会儿,道:“哑巴了?”
“让您失望了。”姚岸往理疗床上一坐。
姚辛平冷嘲一声:“十几天不接电话,我还当你被别人绑了呢。”
“那什么绑匪啊,可真是瞎了眼。”姚岸自轻自贱,“且不说我值几个钱,就算真绑了,您也不会来赎我吧。”
那边还真是配合,直接一句“你知道就好”冷酷到底,只不过秒针过了几格,又问近况:“听说你去外地了?”
姚岸用手背蹭蹭膝盖,含糊应:“嗯。”
“上哪去,干什么?”
不愧是姚辛平,两下就问着七寸,姚岸短了短气,道:“我要说我真被绑了你信吗?”
姚辛平纯当他蒙着狐狸说獾,随口回:“绑哪去了,我给人送点辛苦费。”
姚岸说:“法国。”
那头于是没声了。
这俩字的意味有多不单纯呢,打五年前起,不论口中心里,他们对待这组声韵母都得退避三舍,仅仅亚于姚见颀的名字,最拙劣的掩目捕雀。
姚岸不知道姚辛平在沉默的短短时刻里想到了些什么,是不堪还是不忍,总之他的声音听不出二状。
“z市?”
“嗯。”
好像也没那么难。姚岸突然觉得这逼供似的一问一答带来一种最肆虐的快感,只要姚辛平再问,他就可以说出更多的、此前不曾透露的肯定。
“见过你弟弟了?”
“见了。”
“你……”
“你放心。”姚岸迫不及待地掐断了姚辛平的话,“他过得很好,很独立也很优秀,就跟你当初要送他走时说的一样,全给你先见之明地说中了。”他喉结滚烫,“我们是见面了,但那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再也没联系……而且,我就要走了,真的,你不用操心。”
他这一大通把姚辛平原本的话搪走了,静了静,问姚岸:“你们吵架了?”
姚岸自嘲一笑,用皱缩的声音说:“他连架都不想跟我吵。”
隔着山脉与内海,六小时时差与昼夜分界,姚辛平准确无误地听见了这短短一句话里的强忍和挫败。
他坐在二楼卧室,曾经最热闹的地方现在最冷清,衣柜都张着血盆大口,里面是历年淘汰的校服和枕巾,暖气片擦了灰。
“那次在你奶奶家怎么就跑了?”
姚辛平对他向来没一星仁慈,这回却施了半点儿,姚岸能听出他话里的不计较,回想着,说:“因为胆子小。”
那头哼了一声,不嘲笑,不深究,只道:“我那天要说的事就被你那样耽搁了。”
姚岸往床上半躺,腿扔在床外,大抵回忆起有这号插曲,姚辛平当初是喊他靠边听令来着。
“什么事,你说吧。”
姚岸打了个呵欠,正要完全躺下,可接下来听到的内容却让他才挨着的上下眼皮铮地弹开了。
他猛地起身踩在地上,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当天姚见颀还是出去了一趟,为了领走新寄来的报税单,顺便绕路到附近的农贸市场,买一罐复合肥。
白色的氮磷钾颗粒装在里头,握在手里直响。他闻了闻,说怎么没味道。老板回答这是最好的产品,只有吃才会有咸味。他觉得对方挺能说的,就买了下来,放在生态环保袋子里。
路过面包房的时候他想起自己没吃早中餐,又想起家里没米了,电扇还坏着,等等,这些都是需要客观去记的事情,不像某个身影,就像长在海马区的皱褶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