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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42)

作者: 冬祺 阅读记录

“见见!”他拍了拍姚见颀双目紧阖的脸,不敢用力,“你没事吧,别吓我!”

“没、没吓。”姚见颀咳了两声,轻柔地睁开眼。

他只是在醺然的眩晕中,回到了他的巢臼。

第35章 “跑不掉。”姚见颀如实说。

夏天是一场川流不息的壮行。

云领先于万物,它翻涌、腾转,将自己离散又重聚,肢解又重构,在矛盾的一唱一和中,雷电孕育而生。天幕是吊顶,重重闪电像开关失灵的白炽灯,一阵又一阵地颤抖摇晃,终于在最锐利的雷暴中果决地被风掐灭,然后,硕雨鼓荡人心地降临。

最后一季的杜鹃沉倦了,取而代之的是蓊郁碧翠的山峦,一望无际,墨绿把其余色彩的种群含在了舌苔之下。但若仔细打量,也有为那犷悍的绿所觅不尽的食,栀子的乳白取代了杜鹃的红媚,旧年若隐的攀痕与鞋印已经埋没在新一季的雾与花之下。

夏在乡野。

它让新铺的水泥路更热,让竹林更凉,把颜怀恩家飘出来的药味烘托得更苦,满地的药渣作了尘。康子家的妹妹四岁半了,前一阵儿长痱子,被母亲拖去剪了个男孩头,连哭了两天。姚家二老在骂骂咧咧中荷锄下地,趁着昨夜耽搁下的凉,瘸腿的猫一举跃上了空置的秋千,施施然的。

夏也在闹市。

它撩动着水平线高起来了的裙裾,溜过一双双细高跟,反光的花伞面,烫一层皮的车引擎盖,它噙过冰淇淋的甜香,百香果的黑籽,在冰块下沉的时候它被抛高,它进了一扇老虎窗,那里面关着一室袖珍的夏天。

窗前淌动着一脉浩广的江水,前阵子的洪流让立桥的石柱都沾上了祛不掉的泥,叫人以为是新上的油漆。星星点点的亮橘色洒在滚滚水中,那是人,非鱼却似鱼,腰间裹着称作“跟屁虫”的救生浮球,醒目地击浪、纵游,浸沐在液体的夏天中。

在那浩汤的江水之上,有一点橘红在那儿,仿佛顿号般一动不动许久,久得让撑橹划过的老渔夫佝偻着身子,往前探着瞧了两眼,回头看着又瞧了两眼。终于,在许久发酵成心焦的前一瞬,橙色气囊挣动了两下,平静的江面骤起涟漪,第五个同心圈散开后,圆心倏然冒出一个黑点,晃了晃,溅出一脑袋的水珠。

“碍事!”姚岸在腰上的“跟屁虫”上狠拍了一记,气囊受力高高反弹,也不知被他拿来出什么气。

姚岸抹了抹面上残余的水,望向江滨,待气口稍顺了,猛地潜入水面,迅速摆动四肢,画下一道狭长的印迹。

江水不如安定村的溪流清澈,遭了洪的缘故,还有些未褪的浑浊,但胜在宽广开敞,要的就是一个自在。

姚岸藏在水面下,不动声色地靠近岸边,隐约可见上方的楼阁和花台。他小心翼翼地冒出头,和着水将额发往后摸了一把,撑起身时,仔细不发出任何声响。

拽回晒在灌木上的毛巾,姚岸一边擦一边踩着湿润的土壤,离岸边越远那土就越干,有如地面。

他快走到那楼阁花台之下了,便静悄悄地解开救生浮球,也就这么一低头的刹那,一丛水自上方毫不避让地喷洒下来,雨一般落在他身上,又将他淋湿了。

“抱歉,我浇花呢。”

一个人不经意地从木槿花上探了出来,左手拎着水管,右手撑在木栏上,皮肤白得晃眼,笑容也晃眼。

“姚!见!颀!”

姚岸在原地大吼三声,指着他嚷嚷:“给我等着!”

说罢,他一刻也不耽误地拔腿就赶。

本想着吓一吓人,反被倒过来捉弄了,类似的事情在三年间上演了不知多少次,哪一回姚见颀都能得逞,他不服!

等姚岸气喘吁吁地抵达正门时,姚见颀已经把花浇完两遍了。他放下胶皮水管,等着那人过来。

姚岸上半身是光裸的,耗不了几步就从凉棚走到太阳下,浑身的水珠冒着光,一滴不浪费地点亮他的肩颈和双臂。

这人又高了,姚见颀想。

初三毕业的姚岸已近一米八了,过了这个暑假就能把近字去掉,他走过来的时候,四肢仿佛在剪裁这一空间的阳光。

姚见颀被他绝对优势的身高所裹挟,不禁抬头看着姚岸。

其实自己并不矮呀,班里体育课的时候他报数念的是3,但在这个人面前还是小了。

“不跑?”姚岸的水蹭到了他袖口上。

“跑不掉。”姚见颀如实说。

“就乖乖在这等着挨打了?”姚岸的笑容有种自然的邪性,多少年了,多少方块字也垒不平他的邪。

姚见颀知道这回要换姚岸得逞了,在刚刚错神的当口,他的手已经伸到袖口来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