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44)
“你啊,就这点出息。”颜沐春的眼神劲道依旧,恍然间,姚岸觉得这又是一具可以将一张书桌毫不费力地从三楼抛下的身躯,将它扛起,一去一回间又是十载寒秋。
姚岸和颜沐春之前是不存在过多言语的,也不必客套地找寻措辞,这是他们的相处之道。
颜沐春今天比往常更要亲善,简要地回应了几句姚岸的问候,将脸转向了始终未置一词的姚见颀。
“他不大爱说话。”姚岸先行解释,又弹了弹姚见颀的脑门,“是不是啊?”
姚见颀轻轻瞥了他一眼,冲向颜沐春:“颜老师。”
这一声称呼不放在刚进门,而夹白在聊天中途,有些突兀,却因此显得特地和郑重。
“好孩子,比你哥听话。”颜沐春和蔼地笑了笑。
“哎,这我可不服啊。”姚岸佯作不平,“他尽听别人的话了,坏都攒着冲我撒呢。”
“就得有个人来治你。”颜怀恩在旁说。
“嘿!”姚岸夸张地捶了一下扶手。
房里的气氛在此刻松快了许多,隔壁床的病友掀起布帘对他们道:“颜老师,还是你这热闹啊。”
颜沐春摆了摆手,黯黄的面孔添了些慰藉的泽光。
日影西沉,橘色缓缓爬过白色的窗棂,声音褪色了,病房渐渐重归寂静。
“还缺什么,我待会给你买来。”姚岸压低声音道。
颜怀恩摇摇头,给颜沐春掖着被角。方才颜沐春现了倦色,颜怀恩喂他喝了半碗粥以后便先躺下了。
“回去吧。”颜怀恩指了指姚岸臂弯里的姚见颀,已是一副昏昏然的模样。
“你再辛苦一会儿,我把小家伙送回去就来换班。”姚岸道。
“不用。”颜怀恩说,“爷爷习惯了我照顾,你来他还不一定乐意。”
“那也不能硬撑着啊。”姚岸忙说,“你也得休息吧。”
“和以前一样的,还是白天三餐,晚上睡卧,只是现在换到了医院而已。”颜怀恩看着颜沐春,轻轻地说,“只是这样而已。”
“怀恩。”姚岸担忧地看着他,“老师他、他到底……”
“晚一点再问好不好?”颜怀恩几近无声地动着嘴唇。
然后,又仿佛念给姚岸,也念给自己:“我不想那么早就难过。”
他隔着一张病床坐在姚岸对面,仿佛身处两畔,这一头的姚岸仍是姚岸,那一头颜怀恩已不再是原来的颜怀恩。
姚见颀是在一阵如舟的摆荡中醒来的。
他睡在姚岸背上,下巴落在姚岸颈窝里,垫着锁骨和一条棕绳。
“醒啦?”姚岸回头道,他的脸颊痒了痒,是姚见颀的睫毛刚刚扫过。
“我下来。”姚见颀说。
“再等会儿呗,口水还没流满一窝子呢。”
姚见颀闻言,稍愣,目光寻向姚岸的颈窝处。
“逗你的!”姚岸大笑。
“……”
姚岸迎着月光一脚一脚地走着,两人的影子被沿途的路灯拉长又收缩,几个循环后,姚见颀在他背上晃了晃,似是想下来。
“别动。”姚岸道,“都多久没背你了。”
姚见颀停了动作,望着那影子,回忆到了早几年在安定村的一跤,姚岸也是这么托着他的膝弯背他回家,那时候他还扭捏不让,现在却可以在这背上睡着。
暮色也这么相似。
“那一跤可疼了吧。”姚岸也想起了,揉了揉姚见颀的小腿。
“嗯。”姚见颀答。
姚岸转过头:“我以为你会客气一下。”
小小的气流拂过姚岸的后颈,他明白姚见颀笑了。
“以后再也不会把你伤着了。”姚岸郑重其事道。
姚见颀伏在他肩上,不吭声。
“不信啊?”姚岸听不见他回应,又说,“我以准高中生的名义发誓,骗你就长痔疮!”
这算什么古怪的誓?姚见颀暗自道。
其实不需要保证,他也知道姚岸会怎样待自己。
他在意的只是姚岸那天的失常。
前后许多细节都模糊了,只记得姚岸跪在地上掏肺地呕吐和抽搐,像要把什么不堪排出体外。
那时他明明那么痛苦,回到家以后却满脸无妨地堆笑,第二天又是曙光下最没心没肺的一个。
你也生过病吗?
他的眼睛在姚岸看不见的地方又重现了同样的悲悯和温情。
“见见啊。”姚岸忽而开口唤道。
姚见颀轻轻应了一声。
姚岸吸了吸鼻子,背上的身体虽然不再似当年那样瘦孱得使人揪心,悬空的手脚都要长出许多,但托起时的轻而易举仍带给他一种易碎感。
“不要生病哦。”姚岸重重地说。
姚见颀怔了怔。
过了许久,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姚岸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