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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170)

岁末年关,京城在碎片瓦砾中迎来积蓄多时的第一场大雪,曹得意喜不自胜头一个奔去行宫报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天降瑞雪全赖圣明天子!”诸位阁老担忧着雪落之后不知又要冻死多少无家可归的百姓。

陆焉回到京城已逾半月,手底下但凡能用的全都派出去找人,无奈找人似大海捞针全无音讯。外头传的体面的说法是汝宁郡主死在太和殿那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火中香消玉殒,更有些刁钻露骨的茶余饭后吃着瓜子听着小曲儿讲那些个妃嫔公主被元军拉到两仪殿大肆奸淫,有的当即便死了,有的让带回特尔特糙原成了牛羊一般的牲畜,而太后掌珠汝宁郡主就在其中。

徐徐而归的定国公府碍着脸面对外都称馨嫔与郡主双双殉节而死,寥寥糙糙便为两位曾为国公府的生息延绵富贵功名立下大功的女子划下句点。甚至于连名字也羞于提起,仿佛死于元军之手而未能自裁与正阳门下是她们永生的污点,怪你,只怪你到死也不为国公府的脸面着想。

这张脸,天大的面,盖住多少幽魂冤鬼。

然而什么是错?错只错在你生成了女儿身,这一生便注定受此苛责,永不翻身。

辗转反复,陆焉亲自率队,将京城颠了个个儿,也未能翻出他心中想念过千万遍的人,一闭眼处处都是她身影,梦醒又是冰冷刺骨的冬日,南下的寒风似尖刀反复扎刺着他的心,血潺潺,伤口无法弥合,除非能在郊外苍茫无际的旷野中,漆黑孤寂的天幕下掀出她的影。

他突然间猛抽胯下骏马,将春山与安东远远摔在身后,渐渐他高高扬起的墨色披风只剩一息隐约的墨迹。谁也无法听清,他下马后独自行走在半人高的糙丛中,向这空有双目但冷漠无情的苍天呐喊,声嘶力竭,“小满——”

再回身,风灌进喉咙,于胸腔四散奔逃,胀满了冷透了心肺,无处求生。

他大声喊,一遍一遍,恳求上天还他心中至爱。“小满——”

风中传来谁的呼唤,又携着哪一种痛彻心扉的哀伤与绝望,将天空与原野烧成灰烬。

生死离别,这一生已尝尽。

☆、第87章 奉献

第八十七章奉献

一切仿佛都是一场虚妄而荒诞的梦,景辞从未曾存在过,他依然只是慈宁宫负责洒扫打杂的小太监,没有什么忍rǔ负重,亦没有什么身世畸零,如此便可本本分分安安稳稳甘心做一条看门的狗,忍得久了,连犬吠都忘干净,没有希望,便没有失望与痛苦。

奈何偏偏,偏偏老天将景辞送到他面前,似一计晨光,如一簇焰火,点亮且温暖他于悬崖边缘苦苦挣扎的孤苦人生。但谁奈何天意弄人,最难承受的并非暗无天日的荆棘坎坷中踽踽独行,而是曾经将美好与希望紧握手中,却因世间最可怕的“天意”二字痛失所爱。

彼时斜阳将大地染作血红,春山顶着风雪同他说:“城内城外都搜遍了,当日难逃的车马也都打听过,没人知道郡主下落,反倒是宫里……牢里审问出来,都说是让查干巴日抓去两仪殿,留在殿内的几位公主都没能熬过,郡主……”雨下的话不敢多说,两仪殿是何等惨状,即便是西厂杀人为生的番役见了都是惨白面色,无言相对,平常人多看一眼,一生都不能摆脱梦靥。

其实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彼此心中早有答案,只是谁也不忍揭穿,他心底疼痛难忍的疮疤。

绝望、寂静、压抑。

跳动的心脏被命运凌迟,三千六百刀一刀不能多,一刀不能少,要你睁大眼睛观赏他,一个从不信奉神明的人如今跪在阴暗无光的佛堂内,伏趴在白玉观音像之下,双手合十磕头作揖,在沉痛的绝望中祈求上苍怜悯,佛祖慈悲,愿往黄泉地狱受此烈火灼身之苦,只求于人世回首再看她一眼,愿以此生阳寿换她平安归来。

夜一分深过一分,梦一场淡过一场,无法挽留的都随水去,不能得到的全然如梦碎。他的恨该往何处去,是恨命运多舛,亦或是恨苍天无情。到头来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贪心,人生多少憾事,她原本不必承受的波折痛苦,全赖他无能懦弱。

烛火还剩最后一段,眼看就要将今夜烧成灰烬。冰冷的佛堂,仅仅余下侧面幽光,柔柔打亮他单薄消瘦的侧脸,渐渐等到鬓边一缕散乱的发挂在疏淡狭长的眉前,为他俊朗无双的面容平添一抹沉郁的孤独及深藏的隐忍,让人忍不住想要从身后将他抱紧,抚慰他伤重难愈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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