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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23)

三福一连点头,“不用不用,不敢劳烦大人,小人立时就干死这个小贱人。”

三千青丝落了一地,她眼瞳晦暗,成了砧板上的鱼,被眼前五尺来高的男人剥了个精光扔到c黄上。又听见她一声苦痛的叫嚷,内间便乒乒乓乓开始响,是什么撞了c黄架,或是什么扇了皮ròu,晃晃悠悠地摇着,她哭,他也叫,噼里啪啦放爆竹似的热闹。

隔壁弹琵琶的窑姐儿吓出一身鸡皮,压低了声音说:“哪有这样弄人的,可别弄出人命来。”

那公子哥从墙皮上挪开,抖开了扇子耍风流,“弄死了又如何?连她亲爹都让斩了,何况是她。早死早超生!”

然而陆焉仍静静坐在原处,脚下是满屋狼藉尖声哭闹,但这一切从来与他无关,他与这些苦痛挣扎隔了千里万里。

他俯下身,拾起了断了弦的琴,焦黑的琴身放在膝头,修长十指拨一拨残音,弹一曲不成调不成音的《关山月》,铮铮的琴,和着低哑的音,他轻吟长歌,“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缓慢而悠长,如一曲悲歌,凉透乾元九年这个糜烂的冬天,掺杂着女人的哭声,叫嚷声,喘息声,还有厅堂吵吵嚷嚷调笑,木楼梯咚咚咚匆匆乱响,没来由地悲从中来,疼得骨头打颤,他的孤独就是他身后的影,时时刻刻,无处可逃。

荣靖来了,要演一出英雄救美。

可他撇开西厂番役,一路猛冲上来时,撞见的却是这样一场风雅。

他心急如焚,她生不如死,而陆焉拨着琴弦念着诗,一个阉人,该是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嗓,谁想到是悠远而低沉的胡琴,沉郁而婉转的羌笛,一字字道出关山月大漠烟的苍凉。

他对门外的嘈杂、打斗视若无睹,他只顾他的七弦琴与陆游的关山月,“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

荣靖听见里头一声呼叫,“不要——饶了我,饶了我……”那么痛,声音进了耳朵里,连带着心也扭成一团。

他愤愤然,扒住门框要闯进来,两个番役,一个抱住腰一个反折手,没得命令也不敢贸然拿他。西厂的人把住楼梯,没人有胆子敢冲上来来看热闹。

荣靖额上的青筋爆裂,大喊:“陆焉,你这小人,快快放了赵姑娘!”

里头的人却不搭理他,他专注于残缺的琴曲,和道:“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

挣扎中的赵妙宜似是听见荣靖的呼喊,想求他相救,却又不敢相见,便只得嘤嘤的哭,任那三福翻过身,再弄她第二回。

荣靖更听不得,已是双目外凸,怒不可遏。眼看就要摆脱番役冲上来,到这时陆焉才悠然抬头,一双眼望向他,竟还带着笑,口中吟道:“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伴着最后一个音,这曲《关山月》这首《关山词》也落定了,“垂泪痕——”指尖从第一根弦滑到最后一根,带着国仇家恨天地苍茫,这一曲终了。

莫名,静得出奇。

只听得见窗外雨声,毫无逾期地敲打着窗台,叩响你门扉。

荣靖心中满腔的恨与怒到极点不期然被他最后一个音冲散,哗啦啦落了满地,一一都滚进这场雨里。

他脑子里不可抑制地冒出个念想来,或许说风华绝代,亦不过如此。

雨势渐弱,陆焉将膝上七弦琴搁在小桌上,抖一抖衣袍,站起身来,微微笑道:“荣大人,多日不见,大人风采依然。”

他呆了一呆,才醒过来,这不是朝会上日常碰面,他还有他的愤怒,他的妙宜。“不敢,卑职劳提督大人高抬贵手,放妙宜一条生路,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着实当不起这般折rǔ。”

陆焉先是笑,慢悠悠同他周旋,“我原没想到,似荣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也常来这勾栏胡同。到底美人乡英雄冢,荣大人也不能免俗。”待荣靖气得面如关公,他再接着说,“荣大人误会了,赵姑娘敞开门做生意,这是‘光顾’,并非‘折rǔ’,若荣大人舍不得,自可找吏部取特赦文书,赎了赵姑娘回府去,做妾做丫鬟,都凭荣大人高兴。”

“你明知道吏部没人敢冒这个风险,朝中上下有谁不怕你们西厂番子。你这奸佞,结党营私陷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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