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暌违2(重续)(81)

程皓然负手立于亭中,一袭官袍分毫不乱,面上轮廓刚硬慡利,眉目间英姿勃勃,一见便知是戎马战将,当世英豪,万千人骸骨中冲杀,自有一番豪壮气度,虎步龙行,英英玉立。

他亦不再作恭维之声,径直说:“公主,赵四扬上月初在大同战死,尸骨无存。”

是了,三个月前,蒙古人南下又来抢杀,山西全线开战。圣上日理万机,百忙之余却御笔钦点,令赵四扬为百夫长,拖着一条残腿上前线去。去做蒙古人铁蹄下踏烂的一团血ròu,和着夏末黑沉沉的泥土,死了也无处葬,还要说,青山处处埋忠骨。

世人说红颜祸水,倒是不错。

全赖她贪恋那一时欢愉,好不容易得一人,不计胜负地爱她,容她,宠她,她便昏了头,蒙了心智,昏聩着飞蛾扑火似的追随去。却不知最后害他性命,如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恋上人间温柔色,却是不知不觉吸光爱人精气,死于她手。

醒时梦已深,那痛楚深邃,似一塘白荷瞬间枯败,沉沉如死,却又是生不如死。

碧水青山,处处凝魂,朱颜对镜,全是伤。

袅袅凉风起,吹皱了一池秋凉,吹卷了她晨雾般轻薄的裙角。那风来,那雾散。他越发将她面容瞧得清晰。她只留给他纤薄侧影,悄然浮动的风轻吻眼角,皎皎明月一般无暇面庞。犹见她身子一颤,咬唇,唇色苍白得发紫。

程皓然皱了眉,眉心一刀一刀深切,似为早谢荷花镌刻。

“人生百岁,离别易,会逢难。”未逢泪盈盈,只望见她转过脸来,略略勾了唇角,浅浅笑,一二缕青丝拂过面颊,便又垂了首,伸手来,将碎发拨到耳后,未见她哭,未闻她泣,那芙蓉面上悲泣之色都无,不过吟一句词,感叹相逢苦短,如此而已。当真是铁石心肠,亏得赵四扬为她生生死死心甘情愿。

却还是要礼貌恭敬,道一句,“公主节哀。”

“将军费心了。”青青扶着石桌坐下,似乎全身力气都耗尽,长长舒一口气,恍然间白日下起了黄粱梦,赵四扬站在荷塘边,隔暧暧烟云,朝她微微笑,说沉沉爱意,说缱绻情谊,说天长日久,说来生再会,来生再会。

青青捏紧了手中小团扇,倚在桌边,撑着额,不可抑止地笑起来,笑声中透出彻骨的凉,寒森森更胜秋霜,一层结一层,一层覆着一层,冰凌子紧紧贴着心,透凉透凉。

她笑得他心中发寒,不禁上前探,瞥见她睫毛上凝了朝露,短短一瞬,却又不见踪影。似乎从未出现过。

他无可相慰,只得再说一遍,“请公主节哀。”

青青却是站起了身,望那碧空如洗,荷花如死,嗤笑,满满是恨,“分明交代好,且等等,定要天长地久。呵——说一句天长地久比死容易,人都死了,我还去找谁兑现我的天长地久?”那小团扇遮了半张脸,只余一双眼,寒星般深邃乌黑,真真切切映出他此刻容颜——惊诧。“上一句天长地久有时尽,下一句就要接此恨绵绵无绝期。谁理?没这个闲心。任他去。”

扇面上绘着黄鹂翠柳,一只雪球似的小狗儿柳树下嬉闹,热闹得紧。紫竹扇柄上素白的指头捏着,葱尖似的嫩。扇坠是红丝绦,袅袅婷婷如女儿腰,风中摆荡。忽而她撤了小团扇,菱花唇展露眼前,稍薄,含讽,道是无情却似有情,不真切。

她身后却是浓的化不开的悲痛,生生影藏在暗影之中,不与人说一字。

程皓然正想开口,或是邀她来年赏花,或是劝她逝者已矣,哀痛伤身。恰是萍儿已然急急忙忙跑过来,对他行了礼,便对青青道:“殿下,宫里来人了,请您即刻入宫去。”

团扇转一个圈,划过他眼前。

青青已站起身来,稍稍理一理发鬓,便又是一派从容气度。方才不过幻影,去时无踪无迹,片刻就要忘记,她隐忍的悲戚与泪光。

他见她笑,粉面含春。

娉婷福一个身,“这些日子匆忙来去,叨扰之处,还请将军见谅。”

程皓然便回礼,“公主言重了。”

青青小退几步,做谢,“今后将军不必为我留门,从此后,是再不会来了。”

程皓然默应,见她手中小团扇渐渐远了,原来是人已远,那烟云般凄惘的影,渐渐,又随风去了。那赵四扬,她来也是为他,去也是为他。双双情深不易,却无程皓然许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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