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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南风(27)

停了些许的冬雪又下起来,北风在窗外凄厉哭号,光是听听声音便觉得周身寒毛直立,沁骨透凉。

好在屋内火盆子生得旺,脱去大氅亦不觉冷。

张嬷嬷道:“婚姻自古以来为成家立业头等大事,怎能说改就改如此儿戏。”

顾南风捏了个橘子在火盆上烤,转着手腕,低声道:“这事确实荒唐,怎能如此嫌贫爱富数典忘祖。那……大姐怎么说?”

黄灿灿的句子被烤得有些发暗,大约是太近了。

顾夫人勾了勾唇,“你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能同你母亲一般不惧富贵,不媚权贵,泰然处世?再说你大姐,养在深闺的小姐能有什么见识?自然是对她娘言听计从。女人向来心小如针,见不得人好,旁人富贵,她自要暗地里嫉妒一番,末了安慰自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用不了多久就见大厦倾颓,荣华不再。若是旁人落难,她定要再踩上一脚,早早撇清了关系,生怕招惹晦气。谁不想一生门庭显耀,但又有谁知前程变换?你看他人是一出冷暖闹剧,人看你何尝不是一副奴颜媚骨小丑模样。”

“荣华富贵,到头不过过眼云烟。但真正能淡然处之的又有几人,当然,母亲素来豁达,不畏浮云遮望眼。”橘子热乎乎的,她剥了皮,递给顾夫人一半。

两人分着橘吃,心中也渐渐暖起来。

“这橘烤热了味道可真是怪得很。”顾夫人口中虽抱怨,却不肯扔,仍捏在手上,细细吃着,“秀梅是庶出,身份上矮着一截,怎攀得上京中显贵之家?二姨娘势力,这达官显贵又哪一个不是人精?最多不过为人妾,抑或是做续弦。娘是过来人,这富贵人家的妻妻妾妾最是难相与,受尽委屈不说,一个不小心便被人害了性命,何苦来哉?还是老话说得好,宁为乞丐妻,不为富人妾。小七儿,这句话你给我好好记牢了。”

顾南风点点头,嘴上却笑嘻嘻打趣道:“孩儿堂堂男子汉,记这话做什么?”

“是呀,瞧这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可不是个臭男人么?”

顾南风举白旗叹气,“横竖说不过您。大姐的亲事究竟如何?”

“还能如何?你爹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容不得有人背后说半点不是,早早打发了管家去那家人亲自登门道歉,亲事不变,过了年你大姐就要出嫁了。也好,她不嫁可不光是她一个人的事,碍着底下的妹妹们可都不敢定亲,大好年华就给白白耽误了。”

女儿家十二三岁便成亲的大有人在,于顾南风,即便在此地生活多年,却仍是无法接受,咕哝道:“二姐不过十五,您急什么?早早嫁人有什么意思,在夫家指不定多少委屈要受,还不如待在娘家多养养,省得小小年纪便被厉害婆婆欺负死了。”

张嬷嬷端了八宝茶来,一会又将底下的丫鬟们都打发到外间去,才掩嘴笑道:“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小少爷怕是听了姐姐们的气话,什么‘女儿不嫁人,情愿一辈子陪着爹娘’都是撒娇逗乐,其实心底里甭提多想了。就是府里的小姐们,哪一个不想嫁个好夫君,将来有个好依靠。”

“连小八都想?”

张嬷嬷笑,“这我可不清楚,只怕长大了一样想呢。”

顾夫人横她一眼,笑得狡猾,“只怕你这小妮子也动春心了?瞧上哪家的世家公子呀?娘给你把把关。”

“什么呀,我可是男人!”

顾夫人却突然伤感起来,抱起顾南风坐在膝头,捏捏她的鼻尖,长叹道:“母亲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为你好,还是害了你,平白耽误你一生……”

“这事自然是极好的,孩儿能入宫伴驾,能读书识字广开眼界,全然是因母亲此举,不然,我定是如姐姐们一般,守着自己一方小小天地,弹琴绣花,不知窗外已是何等天地。不能说不好,但无论如何,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再说了,咱不还因此赢了三千两银子嘛?这可是一笔大财,想想便觉得高兴。”

“就你财迷,还惦记着那三千两呢,可都是我十月怀胎产子的辛苦钱。”顾夫人笑骂。

窗外雪落无声,一层层将京都裹复,若风卷梨花,香飘万里。

一片,又一片。

一年,又一年。

年节里顾夫人竟又诊出喜脉来,府中上下大派红包,大有普天同庆的架势。顾夫人特地组织府中全体女同胞上山进香酬神,无论愿意的不愿意的,笑里藏刀的或是面有难色的,统统拉上,浩浩荡荡出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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