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睽违(79)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他呓语一般轻吟,“青青,我带你走,走得远远的,好不好?”

青青迷糊地笑了笑,说:“好,走得远远的。”

颈间一阵温热,原来是他落下的泪,苦痛决绝。

荷花结成了莲藕,秋风扫尽了落叶。这一世,木已成舟。

“是我错。”

初秋的风缠绵着漫长无际的相思,一转眼便已从耳际逃窜,余下身后轻扬的衣袂,默默感怀那般潺潺流走的孤寂岁月。

程皓然站在别院荷塘边,远远看着一袭月牙白薄衫的纤瘦女人,一瞬间淹没了坚硬的棱角,脚步不自觉停下,大约是不忍心,不忍心打扰眼前静谧无声的安恬画卷。

赵四扬不曾与她道别,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他拖着残腿,由得横逸御笔钦点,拉上了山西战场。

朝廷终于决定出兵蒙古,这一仗许胜不许败,自然是一批一批往前线送人,再又一批一批被踩烂在蒙古铁骑之下。

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却仿佛不曾经历过,时光永恒地停留在拥抱的那一刻,美好而温暖。

如果,梦不被打碎,是否能够永久地快乐下去。

青青终究转过身来,仍是无瑕面容,三分矜持,三分倨傲,三分羞赧,还有一份天家独享的跋扈,“叨扰了,程将君。”

程皓然适才回过神来,拱手道:“公主驾临乃臣下之幸。”

青青颔首,开口问:“可是边关来了消息?”

程皓然陡然间生了恻隐之心,莫名踟蹰,瞧她苍白颜色,心有不忍,话到嘴边再咽下去思量一番,说出来仍是伤人字句,“是,赵兄卒于大同城外。”

短短一瞬间,天地失了颜色,雾蒙蒙一片灰。心似钝刀割ròu,拉拉扯扯不眠不休地疼。

她又转过身去,对着萧索枯败的荷塘阒然伫立。

程皓然便也陪着她,他心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那秋风冷涩,吹得人面上一片冰冷。

他似乎听见女人碎了心的呜咽,压抑着,细不可闻。

爱恨痴缠,红尘扰扰,全然随风而逝。人生种种,浮沉辗转,任你爱之恨之,最终不过白骨付黄泉,一掊土,一捧沙。

不须念怀,不须苦痛。

千般万般,一笔带过,仅仅风流逸事,市井杂谈,何劳挂碍。

九月,横逸支着头,侧躺在她身边,亲吻她光裸的背脊,低声呢喃,“青青,这世上朕有两件东西不能给你,其一为朕的命,若朕不在,谁来如朕一般爱你。其二为朕的皇位,若朕手中没了皇权,又如何留得住你?”

青青微笑,哭泣,青青闭着眼。

青青早已没有表情。

岁末年关,朝廷终于在山西战场赢了一番,左安良携着前线众将回京听赏。

青青待在府里过年,却是坐立不安。

晚膳用过不多时,便有小太监来报,圣上遇刺。

君臣大宴,左安良执剑起舞,骤起歹心,一剑刺中横逸左肩,被两侧禁卫一刀斩于案前。

横逸生死未卜,却独独使人来唤青青前去紫宸殿伺候。

青青挽了芙蓉髻,换了茜素红绕襟深衣,细细描了眉眼,再簪五凤挂珠钗,在铜镜前左右端详一番,勾唇轻笑,便驶来千万种风情,鬼魅般妖娆。

紫宸殿内药香俨俨,老太医跪在堂下结结巴巴,“圣上洪福天佑,若……若能熬过今晚,便无大碍……”

青青挑开厚重的幔帐,缓缓走近,侧坐在c黄沿,握了他冰冷的手在掌心暖着,狭长凤眼瞧着横逸苍白如纸的脸色,微微笑,轻声说:“横逸……我来了……”

横逸这才清明些许,扯着干涩嗓音,拼拼凑凑,才说完一句完整话语,“青青……朕怕……朕怕丢了你……”

青青低头亲吻他乌紫的唇,在他耳边说:“我不走,我在,永远在。”

横逸看着她,寒星般的眼眸里尽是祈求,“青青,朕不想先你一步走。”

青青的眼泪坠在他眼角,仿佛是他流下的眼泪。“我知道。”

小德子捧着一只景泰蓝八角粉盒来,青青揭开了,瞧见里头一颗小小药丸,便也不多说,一口咽下。

她陪着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茫茫然听见,他不住地叨念,“青青,我爱你……青青……”

岁月枯荣,红颜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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