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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离港(143)

抱着他的腰说:“我们家阿显怎么能这样可爱……哈哈,又靓仔又可爱,我好中意,今年生日就订你这一款啦。”

陆显耳后飘红,闷声说:“别得意,以后年年都只能订我。”

“才不要,你那么老。”

“我哪里老?”

“花心、嘴坏、脾气坏,一不顺心就发火,不会讲英文,连祝寿歌都唱不好。”

陆显很沮丧,“我怎么那么多缺点?”

“是呀,我也是勉勉强强被逼无奈订购你。”

闭上眼,数到十,秘密尚未揭晓,你还能快乐多久?

她太入戏,全情投入,分不清现实梦境,不能自已,无法自拔。

这个冬天,这座城,始终哭泣。

今夜台风红雀卖寿星公个面子,绕过本港向北去。晚饭后两个人穿得轻松惬意,陆显拖着她的手回到第一次见面时,那座孤单伫立的鸿兴大厦。

一楼商铺,角落里一间窄小拥挤的茶餐厅,招牌被二楼灯牌遮盖,看不清名字。桌椅矮小,桌面油渍为擦干,店里有泊车小弟有北姑也有才下班的中年男人。叫菜的声音一个盖过一个,逼得人捂住耳朵逃开。

陆显却牵着她同一位十三度天气里穿皮裙的浓妆女士拼桌,大声喊服务生,要两碗云吞面。

他不说话,温玉亦不开口,只低头拿纸巾擦干净前一位客人留下的汤汤水水。

坐对面的女人朝陆显丢来媚眼一记,“靓仔,在哪里混?”

“龙兴。”

“龙兴好,风头最劲就是龙兴啦。喂,靓仔,这是你女朋友?”

“我老婆——”

“嘁,妹妹仔,还是读书好,出来混没前途的。”

温玉敷衍地笑了笑,发觉陆显望得最多的是收银台。

收银台那位穿棕色外套,黑色裤的女人显然已被时光抛弃,岁月留下的风霜刻画在面庞,显而易见。白发与皱纹诉说过往,皲裂的掌纹哭出磨难。她神情安然,热络地同往来顾客谈笑,要请诸位下次一定再来、老邻居多多光顾。

很快,两碗云吞面出炉,未料是由收银台前老板娘亲自端盘。陆显吃惊,握住温玉的手猛然收紧,泄漏他的忐忑心事。

他三五个月才来一次,他们从未交谈。

云吞面没特别,热腾腾十五块一份,单调、寡淡。

她的目光百转愁肠,最终却只得一句,“云吞面,先喝汤,慢慢吃。”

嘈杂的餐厅,一段诡秘的相顾无言,连拼桌的女人都抬头四顾。

他与她目光相接,迅速转开,长长久久的沉默之后,肥佬客人喊着要结账,催过两遍已不耐烦。她搓了搓手,要转身。

陆显握紧温玉的手,站起身,看着她头顶白发说:“我带我老婆来……”

她几乎要哭出声,在这座沾满油花的小屋里,只摆得了六张小桌,请不起伙计,前台后厨都靠自己,面有三百斤,ròu价一日贵过一日,洗不完的盘子擦不干的地,永远没有休止,一直做到死也赚不够钱还不了债的恐惧,并不适宜被塞满温情招牌的电视台寻亲节目。

突兀,无预兆,无法预料。

这一刻,他站在她面前,已高过她许多,令她不得不仰望,不得不回望,那些曾经的曾经,久远而腐朽的岁月,她曾经揉成一团扔进垃圾堆的人与事。

“好,好……”

她浑浊的眼看向温玉,抓起围裙擦干净手,踌躇许久,仍是垂在腿侧。“你……”

温玉想她伸出手,“我姓温,单名玉,白玉无瑕的玉。啊,我讲错话,以后要改姓陆,陆温玉。”

她像在笑,又像哭,“祝……祝你们白头到老……我……我……”

温玉看了看陆显紧绷的侧脸,笑着说:“多谢,我会多多努力,争取忍他到老。”

“温小姐,是我要多谢你。”

“好了——”陆显说,“坐下吃面。”

她欲言又止,也不顾多少人排队叫结账叫点单,一转身进了后厨。

陆显一人吃光两份面,吃出满头汗与发红的眼圈。

他付账,一张大金牛(一千元面值)仍在收银台,拖着她的手向外走。门外,川流不息车流人流,灯火璀璨,光怪陆离。

高楼森林,人心似铜墙铁壁,远隔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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