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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离港(60)

“穗穗!穗穗!我在这里——”

公共场所大喊大叫,在红港要被人责备没素养,在这里,行人商贩也不过抬起头看一眼,是本镇哪一位年轻人,昏昏欲睡午后吃错药一样兴奋。

小黑人一溜小跑冲上来,抢过温玉的行李箱一把扛在肩上——为表现他是大力神,男子气,满身用不完力气。

温玉哭笑不得,“你搬那个做什么,它有一对轮,会自己跑。放下来拖着走,省省力气。”

春山半张脸都被黑色行李箱遮住,还看得见他傻傻笑,乐呵呵说:“地上脏,你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沾了泥不好。还有啊,我有的是力气,不要说举只箱子,再加你都没问题啦。”

他们回到建设路,温玉的外婆在建设路路边有一栋二层小楼,一楼做铺面,日日七点开市,十点收铺,风风雨雨三十几年不间断,二楼挨挨挤挤隔成几间房,当作起居室,楼顶天台加盖一间小屋,便是温玉个人房间。

多少年过去,金福卤水鹅仍然门庭若市,生意火红。水养外放的大肥鹅,三分油脂七分ròu,皮与骨三两三将将好,一传四十年的卤水,一天一天换,又一天接一天沉淀,一揭盖,香、淳、厚,鼻尖挑*逗。

师傅切分手艺也练过一万九千天,颈以上四段,有骨有ròu,皮脆汁鲜,再分骨苏ròu劲双翅,每一刀都斩在关节处,保持最大限度完整,绝不放过你齿间每一寸触感。

七点开门迎客,从街头到街尾都是金福卤味香,勾得你腹中馋虫大动,口舌叫嚣。寻寻觅觅一等一天,排长龙为等一只极品卤水鹅。

温玉才进门,放下行礼挽起袖子便进店帮手。街坊邻里叔叔伯伯都还认得出她,一面吃卤味分点心,一面热络亲切同她攀谈。

卖小吃的闽南人说:“是穗穗呀?几年不见,又水又靓啦!要不要叔叔给你保媒?你哥哥‘改革’英俊又勤快……”

他老婆却是四川女人,听说从阿坝州四姑娘山下小镇来,羌族姑娘好火辣,一拍他头,瞪大眼,“谁要你管,人家穗穗在对岸还差没有好男人?谁稀罕‘改革’,只有空壳,钱少少麻烦多多。”凶巴巴但韵味十足。

温玉只是笑,招呼他们加茶加水,结账换碗碟,忙忙碌碌没时间玩笑。

春山也来帮忙,大圆桌从二楼搬到棚外,为晚来客加座。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关门歇业,温玉为外婆揉着腰,同她细细说尤美贤与福仔近况,自然,她隐去最重要关节。

外婆握着她的手叹息,“你阿妈要走时我是不同意的,他们有钱,一贯看不起大陆人,但听你说这些年阿妹过得好,我才能安安稳稳睡个觉。不过怎么只你一个人来,坏人那么多,阿妹也放心?”

温玉道:“我来过年呀,总不能阿妈阿弟都回外婆家,大太要说嘴的。啊——我给外婆带了礼物,今天忙得头晕,差一点连这个都忘记。”

“回来就回来,带礼物干什么。”

温玉很是周到,大大小小每一个人都有礼。

亲爱的春山收到一台遥控汽车,高兴的热泪盈眶,夸张得“穗穗!穗穗!”大声喊。

你看,孩子们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直接。有时物质催生欲望,对比红港,温玉更中意西江。

但这个假期注定不平静。

当春山这个傻孩子在两栋楼之间狭窄走道内,同镇上有名的“二流子”谈完话,怀揣宝物,紧张到浑身发抖地走过建设路,才经过店门就被温玉抓住,三两句恐吓就把这个一根筋小同志吓得坦白从宽。

一小包白粉里三层外三层包好,藏在皮带与肚皮之间。

温玉惊诧,压低声责骂他,“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一搞‘严打’,你没罪也被抓去枪毙!德叔德婶三十几岁才得你一根独苗,你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春山被枪毙重刑吓蒙,手臂遮住眼睛,居然呜呜地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是大佬叫我去……”

温玉恨铁不成钢,“大佬是谁?他叫你去死你去不去?还哭!还哭就把你关黑屋!”

春山瘪着嘴不哭了,哽咽道:“阿爸不让说,大佬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说。”

温玉眯起眼,威胁,“连我也不可以讲?”

“穗穗——”我可怜的春山,真是撞坏了脑子,居然喜欢温玉这个母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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