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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玛莲/再见海因茨(6)


汉斯暗暗发誓,如果明早感冒,一定要学法国人休假罢工。
“到了。”汉斯说。
海因茨如梦初醒,推开车门走进邦尼特家。
壁炉没人生火,少校先生很不高兴。
“应该有个照顾起居的女仆。”他对汉斯说。
“我明天就去雇一个会讲德语的仆人。”
“我只需要兼职人员,不要浪费帝国资源,汉斯先生。”
“兼职?”
“我看隔壁教授家的女仆就很好,非常勤快。”
汉斯结舌,他怀疑少校今夜没能睡在宽容所,正是因为看上了隔壁女仆。热情火辣的宽容所女郎比不上干瘪乏味的女仆,少校先生的品味可真是越来越怪。
海因茨没空去管汉斯的疑问,他走回二楼卧室,把客厅里的留声机搬进来,挑上一张最流行的德语唱片。为自己倒一杯白兰地,照旧坐在椅上,双腿搭着书桌,耐心等自己被烈酒灌醉。
“在军营之前
在大门之前
有着一盏灯
至今依然点着
我们要在那里再见一面
就站在那座灯下
再一次,莉莉玛莲
再一次,莉莉玛莲
再一次,莉莉玛莲”
无比忧伤的莉莉玛莲,娇羞可爱的莉莉玛莲。
他喜欢白兰地,浓烈热情的酒能够烫暖被战争碾压的身体。
隔着两扇窗,这一切就像是个荒诞迷离的梦,在波尔多红酒的醇香里,在巴黎女郎的红裙上,是寒冬最后一朵雪花,也是初秋第一片落叶。他抚摸着,虚幻中一具柔软丰满的身体,他享受着整个法兰西最烈的一杯酒。
他倾倒在光与影交织的暗夜中,忍耐着沉默的,隐忍的渴望。
他举杯,向衣柜里孤独的吊带袜,向雪夜狂乱的脚步,也向伤口,向鲜血,向处女,向伟大而隐秘的情感,向高贵的血,向低贱的种族,“敬你。”


Chapter03(二修)


素素并没有睡着,大脑在兴奋地运转着,不断地向视网膜勾勒联合大众轿车与下车的高个男人。可怕的是,即便存在两扇窗的阻隔,她依然能够清晰地听见留声机里沙哑诱人的女声,绕着云,绕着雾,绕过坚不可摧的马奇诺防线来到巴黎。
再一次,莉莉玛莲。
再一次…………
她强烈怀疑,那些掺杂着豌豆与坚果的咖啡让她的听力产生了奇妙的变异,她甚至能听清少校的低叹,他品酒是喉头攒动的吞咽声。噢,不,那哪是品,根本是猛灌。法兰西最好的酒,都进了纳粹的肚子。
可恶的纳粹,连咖啡都要管制。素素恨恨地捶c黄,在黑暗与歌声交汇的夜晚,诅咒隔壁无节制的烂酒鬼。
他们破坏一切——她愤愤地想着,雪白的牙齿咬住下唇,微微的疼痛让大脑更加清醒。她的脑子已经明显不受控制,老天,又是一个不眠夜。
烦恼如潮水一般袭来,很快将她湮没,令她窒息。素素带着满身火气掀开被子坐起身,她的丝绒拖鞋鞋头向外整整齐齐摆在c黄边。她扭开c黄头灯,从梳妆台抽屉里翻出一只丘比特音乐盒。肥胖的丘比特一手持弓一手握箭,站在圆柱形高台上。拧动发条,丘比特开始旋转,他的爱情之箭从窗口转向素素纤细的锁骨,一段简单寡淡的《致爱丽丝》钢琴曲回荡在二楼右转第一间房。滴答滴答,如雨泣,如童声。
就连莉莉玛莲也停止歌唱。
凌晨,莉莉玛莲侧耳去听雪融的声音。
来自涅瓦河畔的八音盒镶嵌着空心高台,圆柱形的底座显得过于高,一如斯拉夫人一贯粗糙的作风。
“可怜的孩子,亚历山大同志难道不怕你从高台上跌下来?”她趴在c黄上,食指抚摸着丘比特的小肚子,带着一股少女的童真。
然而,在一个寂静的危机四伏的夜里,她迫切地想念着亚历山大同志,她关上灯,在黑暗中想象,今天今夜,他是在涅瓦河畔闲逛,还是在列宁格勒大学感受彼得大帝的宽广胸襟?她想要给他写信,炭火一样急切,恨不能立刻提笔,“亲爱的亚历山大同志,某一个晚归的雪夜,我被魔鬼的外皮蛊惑,干了一件后悔终生的蠢事,也给自己惹出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我多想与你一同在列宁格勒,如果你能抛却“革命”与“工人阵线”,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勇敢地接过《露易丝·米歇尔自传》。
可是我连巴黎红色郊区(注:巴黎工人居住区)都不曾踏足,我享受着挥霍不完的美金,我不是你,我是个该死的懦夫。”
她在后悔与懊丧中入睡,在凌晨三点,在莉莉玛莲的歌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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