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有狐缓缓,在彼淇侧(66)

作者: 闻今暮 阅读记录

风又刮起来了,很大,很凉,刮走了层层乌云,没有温度的旭日照亮了大山,风穿过山谷,穿过竹林,撞上了古钟。有谁说过,新年前听到第一声钟声就是要交好运了。

我曾经听过那一声,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夜里,一个人顶着冷冽山风亲手为我敲的,那一霎亘古悠远,深沉寂静。可我明明只觉光芒万丈,清脆可爱。

“书呆子!”尚输叫了一声,突然哭得稀里哗啦,哇哇大叫,眼泪鼻涕一起往外冒,他按着尚关的手不让移开,他永远不允许自己的丑样子被别人看见,尚关也不行。

他看不见光了,他的光快熄了。他好冷,也好怕。许愿都是骗人的,他却虔诚无比的信了这么久。那些深藏在心底不愿细想的事突如其来被挖了出来,暴露无遗,鲜血淋淋。他讨厌死这种无力回天的感觉,比那些臭道士,破天规,烂祖训还要讨厌!恐惧变成了愤怒,他哭喊,“你闭嘴!明明什么都没有实现过!我不喜听,不喜听!你再啰嗦,我就不理你了!”

“你不会。”尚关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已经没有力气安抚好一只炸毛的九尾狐了,以前他可是可以单手把人抱上山的。

“你不会不理我,小输。”

那嚣张跋扈的气焰顿时锐减,尚输低声,带着浓浓的鼻音,满是嘲讽。“我当然不会,也只有,你不理我。”

“别哭,你是青丘王,只能笑,不许哭。”他的眸子光亮得让人想逃避,“人们总说妖的不好,可妖待我没有半分不好,人们也说我是灾祸,这倒是真的。如果煞星回天上了,青狐就不会有事了。”

手掌拿开了,阳光刺眼。

放空的尚输脸上泪痕半干,“你从来不反抗,只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可我偏要你起死回生再看你昂首信眉。”

尚关转动着眼珠把尚输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把那张熟悉无比的脸一寸一寸深深烙进心里。

“青丘日无边,你属于青丘。”

那是他第一次,叫起他的狐族排名。

他不怕死,但他很久很久前就多了几分害怕,怕他死了尚输会难过,怕他死了尚输会孤独,怕他死了尚输不知道怎么办。

可现在,只能留给尚输自己害怕了。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才二十二岁,然后心就被牵走了,心甘情愿的。

输的人一直是我,一开始就输得彻彻底底。可输给他一点也不丢脸,我心悦诚服。

他锋芒毕露又妄自尊大,那种理所当然,不容置疑觉得天地都该归属于他的高高在上,是我一辈子也没想过一次,只觉得无理取闹的念头。

换作别人,我定要唾弃此人的匪夷所思,自以为是。

可在他身上怎么就这么舒服?不羁,傲气,光焰万丈,就是他啊,我爱极了。他本就如此遗世独立,我不由自主想把全世界的喜爱与美好都给他,又会担心俗物亵渎了他。

我好像站在了太阳的身边,一个渺小的黑影,微不足道,自愧不如。太阳在天空中,相伴的都是云啊,月啊,星啊,怎么会只照耀我呢?就像飞蛾扑火,鹰击长空,早知道没有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去撞南墙,一意孤行也好,执迷不悟也罢,我爱他,远胜自己,所爱无条件,无所求。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很多东西不用说两人就全明白了。‘天水碧’他还一直穿着,我的心都是他的。

爱了太久,已经忘了要怎么不爱他,七十八年,弹指一挥间。

“我叫尚输,字常赢,属于你不是吗?”尚输突然笑了,吹响了“常赢”,吹出了《归去来兮辞》。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再睡会吧,醒了我还在。要下雪了,快过年了。”

尚关便听话的闭上了眼,嘴里絮絮叨叨,眼神渐渐溃散。

“死后,是不是要变成鬼?没人给我烧纸钱,是不是就成了孤魂野鬼?那我,要不要绕着道士走?做鬼还要去索命吧?我不想害人......要索谁的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