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公退休后的日子(85)+番外
见到是张和才,李敛愣了。
抹了下脸,张和才冲她笑笑,道:“七娘,你还没睡。”
他有些微喘,言语合着笑,泼洒出一些傻气。
李敛叫他逗乐了,下意识笑了一下,笑过却又愣了。
二人对视了许时,李敛才轻轻道:“早已睡了,教你吵醒了而已。”
“啊……。”张和才吸了口气,脸苦下来,跪趴在瓦上道:“对不住。”
又道:“你别气我。”
抱着头喘息了一会,忽又抬起脸来,看着她道:“你甚么时候走?”
李敛眉头一动,慢慢挑了起来。
她终于有点回过神,轻笑一声道:“老头儿,你喝醉了?”
张和才立时瞪眼:“醉?姥姥!”
他这一声又尖又高,声音直冲出去,险些吓醒了底下宿着的人。
李敛瞅了眼底下,回过头来,乐了。
“老头儿,你喝了酒脾气可不小啊。”
张和才仍是瞪着眼,伸手指她道:“你个小王八羔子,你少跟我嬉皮笑脸,你老实和我说,到底甚么时候儿?”
“……”
李敛看着他,眸中灭却的余烬闪了闪,慢慢的,风再度低吹,星火又起了点点。
她轻声道:“我明日就走。”
张和才呆了下,道:“哦。”
立刻又道:“明日?!”
李敛道:“对,明日。”
张和才又道:“那你上哪儿?”
李敛道:“我要随裘家的商队上京去。”
张和才张了张口,道:“那你……你衣裳带够了吗?”
李敛停了一下。
“甚么?”
张和才道:“京城不比这儿,这个年节白天儿热得透透的,夜里又凉,你光穿两层纱不成,夜里要受凉。”
又道:“夏日里受凉可不痛快,有你熬的。”
不待李敛答,又切切问道:“衣裳带够了吗?”
“……”
定定与他对视,李敛忽感到一阵迷茫。
她仔细回想自己的一生,是否有人问过她出行时衣够否,饭可温。
她攥着这句话四下巡梭,却发现莽莽天地间,无处可下锚。
张了张口,李敛慢慢垂下头,笑了。
待仰起脸,她松开环着的手坐直身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轻柔地道:“带够了,你放心罢。”
这几个字低缓平直,温柔得仿若长夜。
这仅仅丝缕的温柔,让张和才噎住了。
他感到鼻梗发酸,整颗心软和地摊开来,滴滴答答的朝下淌。
他一时梗着嗓子,想不出来该说甚么。
片刻,张和才笑起来。
笑貌是一只撕开的破口,他脸上一种悲苦的快乐潺潺而流,遮掩不住地倾泄而出。
人间之事,常你进一而我退一,张和才却从未这般奢想过。
若退三,退十,退千百而终得一,那便也是乐了。
你在千百中进来一步,一步就行。
一步,我也心甘情愿。
这悲苦的乐荡荡流淌,四溢而出,李敛只需伸一伸舌尖便能品尝到。
沉默许时,她忽起身,钻入了这片悲苦中。
攀住瓦檐上的洞,她反手翻开几片瓦,将洞拓大,身子一缩,顺着那钻了出来。
把瓦都安回去,李敛来到张和才身边,抓了那麻绳笑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蹲下来,李敛道:“正好,我有事情要问问你。”
张和才吸了口气,伸手虚招着她道:“你坐下。”
“嗯?”
李敛愣了一声。
“上边儿陡,你坐下,别掉下去。”
“……”轻笑一声,李敛道:“我不会掉下去的。”
张和才抬手按住她的肩,“我的姑奶奶,你可坐下罢。”
李敛笑道:“哟,蹲着就能涨一辈,那我站起来你不得叫我祖宗。”
张和才好像忽然之间笨嘴拙舌起来。
见他一副很头大的样子,李敛嗤嗤笑出声,终于顺着他的劲儿坐下了。
再吸了口气,张和才道:“你打谱问甚么事儿?”
李敛道:“张和才,那天夜里你拿走了一封信。”
“……”
她问道:“你把信藏哪了?”
李敛没有说是哪一夜,但二人都清楚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夜。
沉默了良久,张和才低声道:“……你问这做甚么。”
李敛淡淡道:“张和才,你把信给我。”
张和才悚然抬首。
他面上怔愣只一瞬便化作了了然,了然里又生出了千百心绪,两极苦乐。
生平第一次,他发觉自己退了千百步,而回头过去,竟也在那暗夜长路之中,进了千百步。
“你要、你为我去——?!”
“这件事情还没有完。”
李敛打断他。
“那信我原想明日去偷,既然你今日来了,那便今日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