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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他的眼镜(4)

作者: 折冬声 阅读记录

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长而错落的眼睫几乎能扫着她身上。

只是此时此刻,眼前这双好看的眼睛里没有情绪,一点都不像记忆里那个总像是在笑的人。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他戴着到了卧房外一方围着黑色雕花栏杆的小阳台上,春日清晨天光灿烂,万里无云,这地方很高,有几只灰白鸽子从不远处经过,翅膀扑棱棱一阵响。

这座城市的早晨如记忆中一般明媚,但,如果这个人真是记忆中那个人……那他倒是变了不少。

阳台上有一座浅棕色的竹藤双人秋千,很干净,坐在上面,正可在阳光里俯视整座城市,还摆了两只抱起来一定很舒服的毛绒靠枕。

但他任它空着,坐在阳台另一端的椅子上,手里翻着一本厚书,毛绒封皮,应是难得的典藏版本。

许愿把视线从这双没有情绪的眼睛上移开,凑到镜片另一侧去看他在看什么书,好转移注意力,不再翻来覆去地想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书页干净平整,像新的一样,每一个字都清楚。

【老婆婆对她说,“我们生命结束的时候只是变成水面上的泡沫,消失无影,深海之底甚至没有一个我们所爱的人的坟墓。我们没有不灭的灵魂,我们消亡便不再复苏,我们就像绿色的海草,一旦被割掉就再也不能生长……除非有一个人是那样地爱你,所有的心思和全部的爱情都倾注到你身上,那时他的灵魂将成为你的灵魂,你从此永生,在大地上亡去后便升入天空灿烂星辰。”

……

她没有灵魂,如今她永远也不能得到一个灵魂。一直到半夜过去了很久,船上依然一片欢腾;婚宴中她和其他人一起大笑,跳舞。】

即使寥寥几行,许愿也认得出那是什么书。那是她很喜欢的书,从小就喜欢,即使到了高中也还时不时在课间翻看,为此被人笑过幼稚。

《安徒生童话》。

而眼下这一个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小人鱼》。

高中的时候,学校办过一次话剧比赛,理科实验班是没人愿意花时间写原创剧本的,直接拿了市面上最新一版《小人鱼》的改编剧本来用。

许愿和程楚歌都参演了,但,她没演小人鱼,他也没演王子,两个人纯属吃瓜群众,演的是海底的两根水草,各自抱了个比人还高的毛绒绿草道具在舞台最后面站着。

那个时候还没在一起,话还没说破。

舞台正中,王子与公主上演着美丽悲伤的故事,虽然演员有些蹩脚,但灯光婉转明暗,音乐时喜时戚,倒也真有几分人间憾事的意味。

但两根水草当然一根也没心思去看。

灯光偏斜,她低头,看见他的影子恰好落在她脚上,觉得脚背上一阵发软。“不小心”转头看了他一眼,恰好对上视线,多漂亮的一双黑眼睛,他也在看她。

如果这个独自坐在阳台上看《小人鱼》的人真的是程楚歌,那么,他现在在想什么呢,他的眼睛里还是没有情绪。

童话书一页一页翻过,他看得很慢。

朝阳渐升,卧房那边传来《诉说》的乐声,他合上书,起身到屋里去接电话。那是一间很明亮的卧室,靠墙的床上本白色被子叠得异常齐整,另一边有个半身高的浅褐色小书架子,一尘不染,连木地板上也反射着一层光。

干净得几乎不像是住了人。

他走到床头柜边,没拿亮着屏幕的手机,拿了只白色小巧的蓝牙耳机。

电话接通,话都是电话另一头的人在说,他答得简短。

“不早了。”

“在哪里?”

“……我知道了。”

是熟悉的声线。

但,与记忆里的少年还是有差别。那时候他是声音温柔又爱开玩笑的校园优等生,这时候他是个已见了些风雨的成年男人,成熟冷淡,声音和眼睛里一样没有情绪起伏。

电话挂断。

他取下耳机,另一只手把她摘了下去,两只镜架随着他指上动作自然折叠在一起,他把她放回眼镜盒,嗒一声关了盒子。

短短几秒钟里,距离远了,强烈的失重感里许愿看清他的脸。

那就是程楚歌。

一个青涩不再、神情冷淡的程楚歌。

衬衫袖子如少年时习惯的那样,折在手肘往下两三寸的位置,但皮肤没像以前那样苍白,有些晒深了。

黑暗的眼镜盒里一切声音都听得模糊,门开而又关,他出门了。

——

家里没了人,当然就该空空荡荡地安静下来了……但这其实是不可能的事。

你永远不知道你出门以后家里的东西究竟都在干什么。

黑暗中许愿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