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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12)

师烨裳换个台,盯着某个老掉牙的台标,盯着某出老掉牙的戏,兴致乏然,却言语轻松道:“汪小姐,那是关经理满怀诚意送给你的,请一定看在你我同事一场的份上不要推拒,否则我也不好向关经理交代不是?”

“我与关总不过一面之缘,他…”

“他对我说仰慕汪小姐很久了,汪小姐不好拒人千里之外吧?”师烨裳胡诌,在看到某猪格格亮相时,手一颤,钻石耳钉一不留神就掉到洗手池的吸水器里,可能得等师烨裳再想起它来时才会重见天日。

“师总说笑了,关总是师总旧识,我不过顺带沾了您的光而已,这样吧,明天我把酒载车上,您指哪儿我打哪儿,好吗?”

水温有点高,硫磺气味有点重,师烨裳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好挑歹挑挑了这么一除了温泉不好其他啥都好的温泉别墅,“好。”

寒暄着挂了电话,她解开腰间的唐装系扣,扯下宽敞的绸裤,奸诈地抱着“你的车还在会馆,看你明天开啥给我运酒”这种死没良心的想法,躺进浴缸。

呼…

难得清静,她想,一定要在十二点前上床装睡。

二零零五这年,国内的影视商们也不知搞什么鬼,大概是看某台的抄女骇选看到癫狂,觉得这个世界即将灭亡,以至集体自寻短见,无心制作,导致全年上演的电视剧无一例外的令人感同嚼蜡。HBO又成天在重播那几部初看还成,二看凑合,三看呕吐的片子,NHK更是没完没了地报那些个地震新闻,节目预告…师烨裳实在没办法地按了遥控器上绿色的搜索键,打开按摩浴缸电源,调好靠枕位置,从手边的活动架上随便拎瓶酒,对着瓶口豪放地一气猛灌后,两眼失神地盯着三秒一跳的电视屏幕,直到眼皮子重得再抬不起来。

格林威治东八区时间正式跨入新一天之前十分钟,席之沐锁好院门,打开一罐猪肝味成犬加餐,倒进大熊的饭碗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种教唆动物养成吃宵夜习惯的行为也是一种犯罪。

她贿赂完狗,抬头看见二楼主卧和浴室的灯都亮着,连忙跑上台阶,换鞋上楼。

浴室与主卧之间只由一组折叠对开的百叶门隔断,此时,百叶门连掩都没掩,铺满大理石的空间内弥漫着柠檬与薰衣草精油的味道。

一眼看见浴缸里那个背对着她,脑袋微歪,手还把在酒瓶上的熟悉人影,席之沐知道自己又猜对了。光脚踩上清凉的大理石地面,跪到浴缸旁,她轻声哄道:“起来到床上去睡好不好?”

因为是温泉流水,浴缸中的水温没有下降,但师烨裳将上限水位定得有些低,总共五格的放水口她打开了上两格,所以她的肩膀还露在空气中。中央空调恪尽职守地劲酷劲爽着,从出风口里鼓出的阵阵冷风遇上浴室里蒸腾的水汽,更是白茫茫地像西伯利亚寒流来袭时卫星云图上显示的古怪颜色。

“几点了?”师烨裳半睁睡眼,目光仍停留在业已跳转到接连十几个成人台频段的电视上,一看彩虹台开始播那些重播过八百遍的卡通片就知道时间不早了。

席之沐把手腕伸到她面前,小巧的金色珍珠母表盘上好像只剩下一根针。

师烨裳的手离开酒瓶,按着额侧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揉着,其间席之沐要代劳,被她摆手挡下,下巴朝洗手台的柜子若有若无地点了一下,席之沐心领神会地起身去替她拿薄荷糖和润肤液。

十五分钟后,她站在镜前,保持了睡眼朦胧,神情恍惚,一衫不着的姿态,看着镜子里花洒下的席之沐道:“你洗完澡也早点睡吧,都累了。”

可席之沐显然不愿意听见这种被伪装成关心的话,只唔一声,不再说话。

师烨裳从小在亲人朋友金钱权利的包庇下任性妄为惯了,学不会去体察别人的感受,听她应了,就以为没事了,头也不回地走出浴室,从房门边的吧台底恒温箱中抽一支已开封的红酒,举到嘴边,咕嘟嘟灌个底朝天,擦擦嘴,关闭卧室壁灯,上床睡觉。

半晌,浴室的灯也被熄灭,只留化妆镜边沿的磨砂灯面亮着照路,百叶门合上后,室内陷入一片静谧幽暗之中。

席之沐靠着枕头,面向背对自己的师烨裳,将她未着一物的身体揽进怀中,幽幽开口,“新工作还习惯吗?”在漆黑中,仿佛在期待空气给自己答案。

师烨裳本想装睡到底,又觉得那样做不太礼貌,只好闭着嘴答:“嗯…”没想话到嘴边就变了调子——一只温热的手在被子里从她腰间,滑到了腿间。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敏感,这样放任下去只有一个后果,于是她含糊出声制止道:“我明天还要上班。”呼吸却在那只手的持续撩拨下逐渐沉重起来。

“十五分钟就好。”席之沐说着,将一串潮湿的吻印在师烨裳细致柔滑的颈后。

13——无——

在师烨裳还小的时候,父亲师宇翰送给她一本带图解的《灰姑娘》,等她花一夜时间看完,他问她,想要什么样的白马王子。她说,她只想当灰姑娘的后妈,并不想当灰姑娘。后来等她长大了一点,他再问她,想要什么样的白马王子。她还是说,她只想当灰姑娘的后妈,并不想当灰姑娘。

同样的问题师宇翰不厌其烦地问了十八年,得到的还是相同答案,连遣词造句都未有一字之变。最后,师宇翰终于忍不住了,问她为什么不想当灰姑娘,而要当那为人不齿的后妈。她挑挑眉,答道,后妈可以随便折磨灰姑娘。

之后漫长年月中,师烨裳的种种表现,令师宇翰迟钝地总结出一条显而易见的规律:做人莫惹师烨裳,非惹不可先烧香。

就像今年元月初三,他在饭桌上随口问了一句:“小裳啊,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和你阿姨领个好女婿回来呀?”话音一落,他悄悄看师烨裳,惊觉她脸色不对,立刻知道不好,刚打算回转说些不领也没事这之类的话,饭桌那头已传来女儿冷淡冷漠又冷血的笑声。

“爸,我吃饱了,”师烨裳放下刚端起的酒杯,拿起手边湿巾擦嘴,“您犯规了。”

师宇翰知道她这是要反攻的征兆,急忙摆手道:“没没没,我只是随便问问,不领就不领,咱们小裳…”他话还没说利索,只听咣当一声巨响,浓紫色的红酒和深绿色的玻璃渣顿时溅得满餐厅都是。

师烨裳也不说什么,光是笑着,笑着笑着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里的半截酒瓶毫不留情地戳进自己左肩之下靠近心脏的地方。

“爸,下次您再犯,我就杀了您的女儿,好吗?”

师宇翰一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千金,从小还身体不好,他好养歹养终于给养大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师烨裳真的杀了自己。看着师烨裳血淋淋的衣衫,还有几条细细的血柱正伴着心跳的节拍呲呲外冒,他差点吓得心脏病突发,抖声颤手道:“好好好,小裳,爸错了,爸犯规,爸今后再也不提那几件事了还不成吗?你快把酒瓶子放下,爸陪你去医院!”

“不用了,爸,”师烨裳疼得双唇抖若筛糠,脸色白得像多乐士皓白墙面漆,姿态却依旧委婉得像贤良淑德的慈禧太后,咬牙拔出锋利的玻璃瓶身,随手一丢,取过桌上的餐巾捂在伤口上,“我自己去就行,您陪叔叔阿姨们继续吃饭吧。”接着,她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周到地朝在座十几位公司内部员工鞠躬致歉,“今天失礼了,改日我作东,请诸位一定赏脸。”说完,她拿起放在玄关处的车钥匙,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

那天她差点晕倒在医院急救室门口,师宇翰等人一路尾随,却没有人敢上来扶她一把——人人清楚她是个一口咬断金的性子,强迫她做事的后果不堪设想,对她来说,如果有必要通过伤害或杀害自己来惩罚别人,那她在所不惜。

要说,这师烨裳其实也不是个不忠不孝狼心狗肺的人。

她少年丧母,父亲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每有空闲,她总会陪在父亲身旁,与他饮茶听戏打高球。对些左右无伤的事,她大多遵从父亲意见,不愿引起争执。

但她的原则不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正因为孝顺,她才没将手里的酒瓶子丢向父亲,唯有将它戳在自己这个父亲最爱的人身上。

几天后,林森柏去医院看她时,对她这种很容易被理解为精神病初期症状的行为表示深切的理解:“我是真不懂,你爸怎么就那么看不开呢,一情二仕三后妈,你早跟他约法三章过,上次已经搞得你差点一刀捅死自己,这次还来。下次我看你是打算用板砖拍头了吧?嗯?凶器一次比一次彪悍嘛。”

林森柏口中的一婚二仕三后妈,指的就是师烨裳禁止师宇翰在自己面前提及的三件事:

一婚,师烨裳不愿让任何人干涉自己的私生活,谁人若敢在她面前提沾点让她结婚这边儿的事,她就敢拿起手边任何具备一般杀伤力,却又不至于一击即死的物品,温柔体贴仪态万千地朝那人丢过去;二仕,她不喜欢与官员打交道,更不喜欢别人摆着伯乐相马的嘴脸劝她去走仕途,每有此时,她偏好飞花走石惊涛拍岸地将那人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地褒奖一顿,让那人至少兴奋脸红得至少半个月不敢不戴墨镜出门;三后妈,师烨裳的母亲在她十三岁时逝于车祸,她花了足足五个月才从丧母的阴影中走出来,之后明诉父亲,娶新人没问题,但永远不要在她面前提,要是父亲觉得空房难守,非让后妈搬家里来住,她可以立刻申请寄宿,成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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