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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14)

不等她把客套话说完,师烨裳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挑了一下眉尾,又打开柜门,“对,这瓶不能给你。”

她从酒柜中抽出一瓶标签陈旧的单标酒,出柜时标签斜对着汪顾。汪顾怎么可能放过这种观赏牛品的机会,贼眼一溜,瞄见主标一排有些发黄的福兰克林印刷字母Château

Latour,旁边有行墨迹浓厚的花体手签酒标,再往下,由于酒标过分陈旧,汪顾没看清前两个字母,只看到61字样。

以四位数的年份推算,前两位不可能是18,也不可能是20,那就只能是1961。

1961!!!

拉图庄1961!!!

汪顾觉得自己快疯了。

像汪顾这样天天盯着时尚杂志看自己都买得起啥,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商机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1961年是上一个世纪波尔多产地红酒年份最好的一年,非但如此,这瓶居然还是举世瞩目的顶级酒庄拉图出品的1961老酒,是被喻为可以从1986喝到2016的长青酒…所以她唯一不知道的是这瓶酒的确切价格。

“师、师总,”她觉得自己的舌头在打转,膝盖软得快要站不稳,“您很喜欢红酒吧?”她万没想到自己竟能在这个稀松平常得堪称无聊的日子里看到酒王,而且这瓶酒王,听师烨裳那口气,刚差点就送给她了。

师烨裳不知道她满脑子全是标签价签,并非真心与自己讨论红酒的事,于是伸展了双臂打着哈欠道:“还好,我喜欢稍微老一些的酒,老一些喝起来更有韵味。真不好意思,”她边擦眼泪,边举起手中仿佛一文不名的酒,“这瓶因为是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所以不能给你,但剩下的,你都拿走吧,这些酒放在我这里,实在暴殄天物。”

“师总,您太谦虚了。”汪顾讪笑道,手已经不自觉地朝那酒柜抚去,眼前又开始一个劲儿蹦数字。

撇撇嘴,师烨裳坐回办公椅,一手打开电脑,一手按下话机免提键,“我喝什么酒都一样的。”电话通了,那头传来秘书部小姑娘程式化的询问,“让两个警卫到我办公室来。”

撂下电话,她不再言语,室内一时静得出奇,直到键盘噼里啪啦地响起,两个警卫尽职地迅速赶到,这才算解了汪顾的尴尬。

“别忘了下班后来报到,你的车钥匙还在会馆。”汪顾关门退出前,师烨裳提醒她。

汪顾乖乖点头,想起自己的C200还在受日晒雨淋之苦,心间顿生酸楚。回到办公室时,已将近十点,负责国际市场业务的一双经理送来好些业务资料,满满当当地堆在办公桌上等她过目。

今年,霍氏总部交代霍氏国代的利润下限是一亿五千万,按照七比三的进利比,霍氏国代今年至少要接十五个亿的订单。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除了石油电力等垄断性行业,这数额放在任何一个行当里也能让龙头企业把头挠破。

去年,霍氏国代的经营业绩都很不理想,寥寥三、四个亿的订单,兴许还能与同行二流企业一争高下,但和同属一级的霍氏百文比,那就差了个十万八千里也不止。且不论百文内部到底有多少假账,黑账,血腥账,但光看国际货物进出口代理方面,百文一年能做十二亿,国代去年的业绩,差点连人家的零头都比不过。

眼看到七月了,上半年的数据汇总出来,国代完成订单二点一个亿,距离十五个亿的目标,唉…汪顾扶额,苦笑着自言自语,任重而道远啊…

一页页翻着按日期排序从新到旧的业务总结,汪顾突然发现有几页笔迹特别熟悉,仔细一瞧,在右下角签名的不正是她汪顾本人吗?想着那些个没白没黑的苦日子又要一去而复返,她有那么几秒想要放弃,但不留神瞥见吧台下正面对着自己的阴影里闪着的几盏绿灯,士气瞬时高涨。

她握拳——汪顾!当小职员是没有拉菲特九七喝的!当小职员是没有恒温柜用的!当小职员是只能在图片中见到维咖西西里亚和庞高斯的!

趁年轻,再辛苦几年就能住上温泉别墅了!

搞不好咱一小喽啰也能开上阿斯顿马丁!

再搞不好咱的名字也能出现在胡润富豪榜上!

……

此时的汪顾,并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根本用不着“几年”就能实现。

此时的汪顾,只晓得赶紧处理完手边堆积成山的资料才是真理。

在头昏脑胀的忙碌中,汪顾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师烨裳从容淡漠的笑脸,奋笔疾书的同时,她死活也想不通,像那样一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到底要怎么活在这个竞争残酷的世界里。

整六点,楼内喧嚣骤起,秘书部直接向她负责的小姑娘刘天伊敲了她的门,却没有开门进来,只在门外说,“汪副,我先下班了,呀!”

汪顾本来没觉得有啥不妥,报备而已,早先自己下班前也会向经理报备。

但听到刘天伊呀完后就没声了,她也怕小姑娘真出点什么事倒在自己办公室门口,于是赶紧放下笔,拉开门去看。

“汪副总,你好。”

汪顾一愣,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人伸过来的右手。

说话的是一个无论从什么角度说来也只能用阴森一词形容的瘦削女子,怀里还坐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黑色例装宽敞地覆在她身上,空荡得像被挂在衣架上。

“我是霍岂萧,请多关照。”

孩子很淘,正张扬了五指去抓那人耳边半长的发丝。

“总裁,”汪顾抖着嗓门道,一天中受太多刺激,任谁都会支不住和她有同样表现,“您怎么来了?”

“旧颜说你答应师古董一起吃晚饭,让我来接你,”说话的人刻意扭了扭腰,名正言顺地带出下文,“顺便运动运动。”

“小小,妈妈说的是让你走动走动。”

15——美——

端竹家只有一个炒锅,煮了粥就炒不了菜。林森柏发现这点时,才算想明白为什么端竹成天只说喝粥。没办法,买锅去吧,一个家里总不能成天连油腥味儿都闻不到。人倒没关系,没油没水也都长那么大了,就算长得像顶在竹签子上的贡丸,怎么说也还看得出人形来。关键是那些古董家具,那些破烂的门板床板,那些原木的梁子,没点儿人油猪油植物油润着,迟早要化了灰,或化了炭。

换了身轻薄的短衫短裤,穿着那双脏兮兮的球鞋,林森柏锁好端竹家的门,踏上了寻锅的旅途。

端竹上学去了,说中午要出板报,不回家吃饭。林森柏知道端竹身上是不会装半毛钱的,午饭肯定没着落,看看表,差不多十二点,小朋友八成又已经捂着肚子趴在课桌上,林森柏半路动了恻隐之心,拐进一家酒店,打包两份看起来还成的菜品,让服务员取来盐盅,闭着眼睛一劲儿狂撒,直到菜面上全均匀地铺好一层白色的氯化钠结晶才算作罢,用筷子绊绊均匀,打完收工。

等她慢蹭蹭地走到端竹学校门口时,已经十二点半,在外用餐的学生手里举着羊肉串冰激淋可乐等深受广大人民群众欢迎的传统休闲食品,三三两两,打打闹闹,咿咿呀呀正往校门里走。林森柏挠挠头,觉得自己实在已经脱离校园生活太久,居然忘了小朋友最爱的东西其实还是饭后甜点,于是急忙摆驾校门口旁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可乐,一瓶雪碧,一瓶芬达,外加一筒八喜,明里是打算让小朋友饱饱口服,实则是揣了撑死小朋友的谋财害命之心。

“小妹妹,请问,你知道初二年级的华端竹在哪个班吗?”林森柏半路抓了个看起来与端竹年纪相当的小女生,尽量挤出慈眉善目,客气地问。

小女生看见对方是个长得像李嘉欣一样高挑,像张曼玉一样飘渺,像孙燕姿一样可人,像林志玲一样精致的大姐姐,立刻答道:“我是初一的,但我可以帮你问同学,你等等。”

有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几个小女生汇集一处,什么不多,就是八卦多,果然有一个算得博闻强识,她抬起周围打着眉环的铜铃大牛眼,看着林森柏,屌屌地说:“素穷到午饭都吃不起D滑端竹昂?吐楼第丝锐个教室。”说着,她还竖起食中无名三指,从眼角往鼻尖前一划,相当有某脑瘫乐团成员的味道。

二零零五年,非主流教义派已然呈现十字军远征之势,深入幼稚园,小学行为纠正课堂,学习了几乎所有令人闻风丧胆的错字写法,大舌头读法,将其二者汇聚为一,形成了非主流教派别开生面,别具一统,别有趣味的独特风格,各种各种字体的火星文和各有千秋的残舌腔一时充斥于正常人生活中,叫闻者扶额,见者扶墙。

林森柏曾经以为自己这一代,拜金虚荣,崇洋媚外,学庞克一个月不洗澡,玩复古把麻袋往自己身上披已经算相当过分,相当低俗,相当不和谐了,但看到人家现在的小朋友,才知道她那一代玩的其实都是高级货。崇洋学庞克的人家能把英文说准,能引入外国文化,拜金玩复古的人家能掀起创业浪潮,能深入探讨古罗马欧罗巴,至少没可劲儿糟践自己家东西。这些小朋友倒好,除了没礼貌,除了会往自己身上打洞,除了能诌那狗屁不通的几个错别字,真连老祖宗的东西都不放过,还滑端竹呢…那字放姓里念huà好不好?念huà!连唐伯虎点秋香都没看过,就开始量产非主牛了,你们算哪门子脑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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