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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208)

202——怪——

邢晴拉窗帘时,从窗户里看见旁边屋里还亮着灯。时近凌晨,她忍不住道:“郝君裔,你管管端竹,小孩子家家这么晚不睡觉不行的。”

郝君裔正在坐在阅读椅上边吃蛋糕边看书。她带的班逢星期一三五数学课被排在下午,明早端竹自己开车去上学就好,等中午端竹回来吃午饭时顺便把她载去上课,早上不用被学生早起铃和大喇叭广播叫醒,她不知有多高兴,“算了,她手里有公事的,你由得她吧。君袭说两点前要那份报告,她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反正我不去。”

最近郝君袭央端竹去公司帮忙干些基础零碎的活儿,所以郝君裔给端竹办了张走读证,让她三餐在家吃,两觉在家睡。老人都喜欢家里多个人,特别是多个能吃能睡不挑不闹的半大孩子。最近,因为有端竹存在,郝连事在外吃请的次数明显减少,邝水瑺也不再与三姑六婆筑长城,每天从早到晚待在家里督促工人买这个菜熬那个汤,忙得不亦乐乎。

“小朋友最好夜里九点上床,十点保证睡着,不然长不高。”邢晴叉一小块被郝君裔吃剩的蛋糕,舔舔唇,吞口水,觉得实在太甜了,“你半夜吃那么齁甜齁甜的蛋糕,不怕胖啊?”

郝君裔放下书,眯着眼睛看邢晴,几秒之后如愿以偿地从她脸上发现某种特殊的表情,转而嘁嘁轻笑,“君袭的代糖蛋糕,不甜?不甜她肯吃吗?”代糖蛋糕,初尝极甜,入口后十几秒甜味转苦,这块蛋糕,由于奶油里打的是甜菊糖,而蛋糕坯里揉的是安赛蜜,两种代糖混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郝君裔抱着学习探索的态度去吃它,每一口下去,好不好吃全无所谓,旨在了解,而邢晴抱着吃普通蛋糕的心态去吃它,此刻不吐出来已经算她好教养了,“还有,端竹已经够高的了,我还想办法遏制她的生长趋势呢。她现在跟我差一厘米,大概下个月就赶上我了,看她架势至少得长过一米七五,女孩子长那么高干嘛?又不打篮球不当模特,太高只会被人笑。你别撺掇她早睡。”

别家大人都希望孩子长得高一些,她却想着要遏制端竹的身高,乍一听,简直骇人听闻,幸而邢晴早知道郝君裔是那号心里除了目的,还是目的,为达自己目的不管别人生死的人,且郝君裔说的也是实情,在国内,无论商界还是政界都不流行傻大个,名人大多身高处于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间,职场女性若是长得太高,便会给上司造成隐性心理压力,心怀不满之际,栽培力度自然有限,升迁前景自然堪忧。念及此番,邢晴也被郝君裔带沟里去了。端竹不睡就不睡吧,反正也是十六岁的大孩子了,总被大人婆婆妈妈地管着,成不了大器。

“得,我不撺掇她早睡,”邢晴拽起煎饼一样摊在阅读椅上不肯挪窝的郝君裔,“我撺掇你早睡。反正你也不怕再长高了。”顺手解开郝君裔衬衫门襟上的稀松纽扣,邢晴目的明显。

床伴留宿,断不可能单纯睡觉而已。郝君裔早有觉悟,邢晴要脱她衣服,她便干脆懒洋洋地圈圆双臂揽着邢晴的脖子,围裙似地将自己挂在邢晴身前,任邢晴上下其手。

她那双笔直修长的腿乍看之下骨感十足,再看之下虚软无力,与那扶风弱柳也有一拼,是时,它们摆成ㄍ字型,随着邢晴的动作左摇右摆,料想现在若是邢晴放开她,她保准会像一堆烂泥般,啪叽一声滑下地面,依她性子——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躺倒——是绝不会爬起来的,邢晴肯定她会很无所谓地趴在木地板上呼呼睡去,所以实在不敢怠慢这位比自己还高出小半头的小受,省得一会儿还得费心费力地劝她回床。

好在郝君裔高是高,却不重。邢晴曾试过将她拦腰抱起,结果非但轻松达成,甚至还能炒豆子似地将她架在臂间颠个两颠,吓得她双眼一闭,昭昭装死去也。

“你在学校给学生上课是不是成天迟到?”邢晴三下五除二扒掉她的衬衫长裤,身形一转,掉换两人位置,让她背朝床面地倒到床间,接着又继续去扒她内衣底裤,“最近你回家住,谁去查学生宿舍?校长没……”

咚咚咚,有人叩门。邢晴立刻翻身而起,抽过阅读椅上的衣裤交给郝君裔。

郝君裔这几年刻意把自己养成了极其出格的慢性子,一年到头也落不得快上一两回,听那轻浅的敲门声她便知道是端竹,于是更不着急,只懒懒应声“等着,马上”穿衣动作始终温吞。等她穿好衣服,整理得当,邢晴打开房门,果然看见一位泪眼婆娑地捂着嘴的少女。

“小竹子,你怎么哭了?”邢晴用手抹掉挂在端竹下巴上的泪珠,关心问。

端竹手握一沓散乱的打印纸,与邢晴打过招呼便又捂着嘴,打一个标准哈欠,眼泪立时哗哗而下。邢晴无奈苦笑,拍拍她的肩,让开路,径自走到小书房去上网。

“怎么?还没搞完啊?你那小姨姨作息‘非常健康’,每晚两点准时熄灯的,你要交迟了,当心她六点给你打电话。”郝君裔把身子摊成个大字,除了嘴,哪儿也不动,要是不说话,旁人八成以为那是条死尸,要是再不穿衣服,旁人十成以为那是条奸杀致死的死尸。

可对端竹而言,郝君裔肯说话就算不错了。

肯说话就说明她还清醒,还愿意听人说话,还可以表达意见,反之,一旦她装聋作哑闭塞视听,那就是天塌下来她也懒得伸手去挡一挡的。郝君裔曰:先把站着的都砸死了才轮到我这个躺着的。郝君裔又曰:勤劳的人不长命,懒惰的鬼早升仙。郝君裔还曰:人生在世不装傻就装逼,不成猪便成狗,吃得苦中苦的,都是人下人……被这种教育荼毒的端竹,最近也有了一点儿犯懒的趋势,只是与郝君裔背道而驰,她是懒得睡觉——她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反正郝君裔不去。

“我查完了,到目前为止,只有金狮没出问题,而且莫小姐对金狮手里的储备地很感兴趣,看样子是打算与金狮建立长期合作关系了。”说着,端竹将资料放到郝君裔肚皮上,乖巧地站到一边。

郝君裔懒得听话,但勤于看字,特别是数字。这点,她与师烨裳臭味相投。每每行业尖峰会,遇上她出席,师烨裳也出席的时候,底下一票人就看着她俩一个靠在椅子里对着文件发呆,间或梦游般地闭着眼睛翻页,一个左手扶额,右手握笔,奋笔疾书的声音隔着三个座都能听见。懒与勤,立现真章。这会儿,郝君裔从肚皮上摸起文件,刚扫两眼就打了个哈欠,端竹正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摸纸擦眼泪,看她也辛苦,便顺手递了张给她。

“凭这点资料还看不出她的企图,你不要太早做预测,更不要太早下结论,否则会陷入定势思维,对日后判断不利。”资料上有十六对线图,每对代表一家公司,一对线图中包括上下两幅,上一幅是以两年时间为横轴的客户投诉量,下一幅是以两年时间为横轴的各公司与丰合资金往来量,由于多家公司中,与丰合存在实际来往的只有金狮和一家中等规模的地产经纪公司,所以下幅信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上幅不过表明除百文盛昌源通三家公司投诉量有不同程度的异常上涨之外,其余企业均无灾无难,照旧是有等于没有。郝君裔反感这种架子货,觉得有没有必要也搞一大堆图表,名曰直观,其实是浪费油墨纸张而已,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这些图表是谁做给你的?一会儿告诉你小姨,他浪费公款了,扣他工资。”

端竹没有工作经验,但她仅有的知识告诉她,无论对待工作还是学习都不应该用郝君裔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外婆说,能够掌握的东西,多多益善,越多占有越从容。端竹从小就是乖孩子,处事得当,成绩也好,几乎没被人批评过,心里难免有些小小的自负。现在,郝君裔当头当脸地批评她的倾向性错误,她觉得有些刺耳,于是质疑道:“做推断的话,不应该是先根据现有条件估计一种情况,然后再根据资料的不断增加否定或确定当前估计吗?”

郝君裔晓得她那点儿小心思,因为自己也有过那么自负的年少。在那些年中,她和现在的端竹一样,觉得生命里有数不尽的愿望在等待她去实现,只要她努力,一切不在话下。

却到底是什么时候,人就变成了这样呢?不但样子老了,心也老了。

看着端竹,郝君裔觉得自己像在面对一面镜子:端竹是十六岁的她。她是三十二岁的端竹,

原本她应该告诉端竹,商人办企业不是警察办案子。推论,不做则罢,一旦做了,就得对自己的推断有十足信心。企业凭借正确的决策方向前行壮大,反过来说,即是错误决策的方向足可令一家企业倒闭关张。这与警察探案,学术研究绝不相同,因为它不是一件知道错了,立即改正就能被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的事……

可被端竹细长的阴影笼罩着,郝君裔觉得,还是算了吧。

如果不说,端竹侥幸能完整地保持着现在这副快乐的样子,一直活到一百岁也不一定呢。

用力伸个懒腰,郝君裔摸过一只趴趴熊,抓着文件纸,赶苍蝇般左右挥动,“你做完了就早点儿把结果发给你小姨姨然后速速去睡,明天不许挂黑眼圈见人。”她把趴趴熊那张受气包般哀怨的脸凑到自己眼前,半眯着眼,梦呓般自言自语道:“你又不是阿趴……它要是没了黑眼圈才难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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