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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224)

林森柏接到通知时,其实没太往心里去,因为她当时正在对盛昌那点儿小破事幸灾乐祸,可源通遇到的问题远没有盛昌那么柔和,相反,它棘手得要命:在事发一小时后,警察被调走了,只留几辆无人警车驻守岗位。

抗议人群一见警察离开,立刻隔着矮矮的电动铁闸朝园区内丢东西,针对源通地产和林森柏个人的叫骂声一浪高过一浪,林森柏怕事态失控,立刻派了一个客户经理和三十几个身着便衣的“反恐精英”赶往现场,意欲约定时间双方谈判,将堂面事放在堂下了,谁知林森柏口中的“暴徒”们真的很暴,根本没有打算与他们谈判,林森柏的人一到现场就被人又推又搡地逼到了墙角根,客户经理在慌乱中给林森柏打电话,林森柏只说了“无论如何不要动武”,电话就在一阵刺耳的喧哗中断线,客户经理头上被人用石子砸开了花,林森柏派去的人无一幸免,通通在客户经理与林森柏通话期间挂了彩。“反恐精英”都是热血的男人,哪里受得了这般染着暴力色彩的侮辱,他们纷纷作想:撑死就是辞职,林森柏的话他们不听了!无论如何也得先冲上去把那帮婊子养的混蛋给收拾利落了才能对得起自己的好身手!是以一时之间,园区门前的局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抗议人群被打得一地门牙,落花流水,作鸟兽散,记者们一看这阵势顿时吓得连相机都不要了,纷纷夺路而逃。林森柏在办公室里听物业的人给她做现场直播,气得当下一拍桌子就要去会馆找老伴哭诉,恰在当时,师烨裳的电话到了。

师烨裳是在车子被砸后给林森柏打的电话,此时金狮的售楼处已经被砸得不成样子,当然,师烨裳的宾利也被砸得不成样子,前后箱盖都变形翘起,挡风玻璃也像沾满蜘蛛网一样几乎令她看不见路,后视镜掉了一边,大灯也碎了一边。车顶是什么样子她还没瞧,只不过那当时石头砸车顶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打雷一般响,想必那车顶肯定已是马蜂窝状可怖,师烨裳再也不愿去看它一眼了。可其实还有更吓人的:由于气候得宜,她当时开着前排两扇车窗,一颗拳头大的石头从右侧横飞进来,差点砸到她那脆弱的脑袋瓜,但最终还是自她眼前一点五厘米处划过,从左侧车窗飞了出去,没有成功酿成惨剧——这一幕是有金狮员工亲眼看见了的,为拍马屁,他一个电话打到大老板处,将当时那千钧一发描述得绘声绘色。师宇翰颤颤巍巍握着话筒,心疼得心脏病都要发了,像当年被林森柏威胁时一样激动地,他做了一个错得离谱的决定。这个决定不仅让他在日后处处受制,也让师烨裳操碎了心。

“汪顾,你下班能过来接我吗?我的车坏了。”师烨裳在打给汪顾的电话中如此说。汪顾那头登地就变得雀跃到不行,看样子她是恨不得师烨裳的车天天坏掉的。但也可能是因为她天天都许愿让师烨裳的车坏掉,所以师烨裳的车真的坏掉了。反正不管怎样,当她在国代户外停车坪间看见师烨裳的车子时,她立刻没有了偷笑的心情,收音机里适时播放城市新闻,听完,她吓得差点儿没了挪车的力气。

夜里两人回到家,师烨裳一如既往地淡漠泰然,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洗完澡便抱着被子看电视。汪顾因她的不解释而急得像只无头苍蝇般胡乱转圈,可她除了抗议汪顾挡了她的视线之外,还是不肯对下午发生的事做出哪怕仅有只字片语的概括。

在转了大约六十圈后,汪顾忍无可忍地冲着床上的人低低嚷道:“师烨裳!你这样要急死人的!我还没告诉妈妈!她要知道了非急得腿肚子抽筋不可!”

师烨裳不以为意地扬起细眉,越是流水湍急之时她越有鹅卵石般的圆滑,“你不告诉伯母的理由和我不告诉你的理由是一样的,何必让多一个人担心?”

要放在平时,汪顾该笑了,因为师烨裳在乎她,就像她在乎汪妈妈一样。然而今天眼见师烨裳的车被砸成那样,她那气,急,且怕的心情与师宇翰好有一拼,你就是逼她笑她也笑不出来了。“不行,我明天就雇人看着你,你走哪儿身边都得有人护着,不然我饭都吃不下。”汪顾揭被上床,不由分说一把揽过师烨裳,任师烨裳在她怀里左右挣扎,她说不放就不放。

“我要看电视。”师烨裳挣不过,只好言辞抗议。

汪顾气哄哄地捏住她的下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担心自己手重把师烨裳弄疼,于是只好改捏为托,称不上强硬,也称不上温柔地朝师烨裳一字一顿道:“我要保护你。”

师烨裳下午被师宇翰的过激反应搅得头疼,好容易回到家里看会儿电视竟还要被汪顾这般折腾,心里不免有些烦躁,“我好好的。”其实她想说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任何保护在她眼里都与监视无异,但汪顾看着她的一双秋水眼眸之内充满了真切的惧怕,她不忍心让她尴尬。

“你什么时候不是好好的?你什么时候说过你不好?去年你都病成那样了你还说自己没事,你还能不好成什么样?”汪顾说着说着就显出了要哭的表情,“要不是新闻播出来,我连金狮出事了都不知道,好在妈妈是只看中央新闻的,咱们能瞒过今晚。可你信不信明天她看了报纸会把你关在家里不让你去上班?”

师烨裳故意笑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抬起手来拍拍汪顾的头顶,“所以明天我会起得稍微早一点,在伯母还没起床时把报纸里写到这些的那一版搦成一团丢进垃圾箱。”

汪顾之前颇为想哭,但听见师烨裳的话后,所有的担忧和怜惜都化为了一声哭笑不得的“哈”。她想不到师烨裳那聪明的脑袋居然会想出如此这般比泔水还要馊一百倍的馊主意。“你以为报纸会只报一天?你以为老妈那些朋友们都是文盲?还是你以为没人知道你是师家大小姐?”

对“师家大小姐”这个称号,师烨裳一向抱有十分的不满。在她印象里“大小姐”都是些光会吃喝玩乐的东西,或许有几分优雅,却决不上道,生活中贫乏得只剩美容秘诀与豪宅豪车,与她们交谈,嘴里真个是能淡出鸟儿来。而她,吃得苦耐得劳,如果愿意还能自己攒出辆车,时间允许的话,造架飞机也不是不可能的,因而她不认为自己是“大小姐”,甚至觉得“大小姐”这个词侮辱了她……一口怨气堵在胸口,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说她睚眦必报其实是褒奖,正确讲来,她那叫气量狭小,小肚鸡肠,小心眼儿。

汪顾看她半天不说话,还以为她是在反省,于是更紧地搂着她,叹气道:“还是听我话,要不请假在家待着,要不我雇人保……”咚!

诶?哪儿来的星星?汪顾昏头转向地想。眉间一方缺少神经的皮肉生生作痛,连带两条眉毛都疼了起来……怎么回事?

师烨裳收起刚弹过汪顾脑嘣儿的右手,从汪顾怀里滋溜一声滑进枕间,“你别定势思维,业外很少有人把师氏和金狮联系到一起,所以就算他们报也没关系。还有,今后别再说我是师家大小姐了,否则我听一次弹一次,绝不手软。”盖被子,睡觉。

218——些——

到了十八号,事情果然见报,而且占据了各个城际报刊的头条,报商们像竞赛一样攀比报道长度,有的一版,有的两版,更有甚者搞到了三版。师烨裳自然没有傻到早起去偷汪妈妈的报纸,因为在她半睡半醒的清晨,汪顾已经替她把报纸偷了回来。

六点半不到,汪顾拉开床头的小灯,坐在床上仔细翻看那几张涩涩发灰的烂草纸。报纸边沿有点湿,因为清晨和夜里都有雨。

报道有些失实,为了争取读者,他们的矛头毫无疑问地指向开发商。什么《无耻开发商虐打无辜百姓》,什么《顾客不再是上帝》,什么《烛台下的黑暗》,更有甚者还来了个《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地产商?》的大标题。汪顾被那些文字雷得五迷三道,却还自虐似地一直读。

师烨裳窝在枕头里,半睁开眼看那些被汪顾圈在手臂间的黑字标题,心想:写“虐打”那位是暴力片看多了的,写“上帝”那位是本末倒置摸着黑写的,写“烛台”那位是小学刚毕业作文不及格的,写“拯救”那位根本不是中国人,是寒国人……想着想着,她又想睡了。

这是一个言论自由的时代,每个人都会面对批评。成王败寇,师烨裳不会把那些蚊子嗡嗡放在眼里,她只担心师宇翰的冲动之举会令媒体和公众反弹,在日后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不过,担心既然没用,她也就懒得担心了,商业行贿这种事她干不出来,就算要干也得让别人替她去干。

嗯,一切等媒体态度明朗之后再说。被窝里那么暖,不多睡一下真是可惜。师烨裳窝了窝身子,将脸埋进枕被之间,借汪顾的身体遮去灯光,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汪顾翻着报纸,也知道师烨裳醒了,可她刚想对师烨裳说早安,师烨裳已经又像乌龟一样把脑袋缩进了被筒中。必须得找些人保护她——这个执念在汪顾心中挥之不去。可她出身小门小户,在张氏又一向是本着商业精神做事,如今想要找些有身手的保镖,确实存在渠道上的困难。是的,只是渠道上的困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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