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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226)

其实林森柏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人肉靶子,由于旧情的关系,媒体方面给了她几分面子,但这几分面子能干的事也只是在写稿时刻意隐去源通负责人这个关键点,审稿时删掉一些针对性很强的语句,排版时故意把本应形成一整大幅的版面分开,至于效果,不能说全然没有,但也明显不到哪儿去,“血债血偿”是昨天“暴民”们被打散离场时喊的话,由此可见,今天免不了还是要闹的,且一定会闹得比昨天要凶。林森柏在这里,就是为了守着看他们能闹到什么地步,他们到底想要什么——这是个困扰着同一条绳子上六只肥蚂蚱的最关键问题。

谁都知道搞地产的人最不怕闹事,也最不怕民愤。

房子和土地是人类依居之物,当年议定的赔偿数额在当年看来是个不错的价格,可放在两年之后的今天,想在同一地块上用同样的价格买一间同等面积的房屋,几乎是天方夜谭,说出去能让人笑掉大牙。

签合同时,源通与盛昌不同,它选择了一次性将补偿款付清,根本没给拆迁户反悔的余地,遵循合同原则,拆迁户应该知道法官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就算告上法院,依据法律精神,政府和开发商可能会给他们添一些小小的补偿,但撑死不会超过原本补偿款的百分之五,四千七的百分之五是二百三十五,就算源通大发善心,加到顶,凑够五千块一平方,拆迁户仍旧连附近的二手房也买不起。由于零五年那场哄价风波,各个地产商抓在手里的储备地成本都很高,所以只要不缺钱拿地,没人愿意在价格看涨时大量放盘,就算一些迫不得已动工兴建的楼宇,也大多是屯着噎着,半建不建,封了顶也不开盘,导致B城空置房面积相对周边城市要低得多,地产商不愁卖,市民们却愁买。

零五年,源通向所有已签订拆迁合同的户主一次性发放了补偿款,等于彻底买断了这些拆迁户的后路,钱货两清,概无反悔。那当时,四千七每平方以下的房子在B城比比皆是,源通旗下一个在建楼盘的预售价甚至低到了三千九,凭那几十万的补偿价,买商品房尚有挑挑拣拣的余地,若买二手房则更可以趾高气昂一番。

可源通在年尾时发完款子就不动弹了,老房墙上的红漆“拆”字,还是区政府派人去写的,于是旧区的居民们想当然地认为钱已到手,房子能多住一阵是一阵,便都不急着买房,还以为自己赚到两年白住,心里偷乐的同时,还在怀疑开发商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买了地却不建设,将两年房租让渡给他们,连一分钱利息都不收,反倒给了他们两年时间让补偿款在银行里生孩子。他们当中很少有人能料到,时下,别说三千九,就是五千块一平方的房子在B城范围内也是少之又少,就算有,亦在市郊,交通便不便利姑且不论,因为配套设施严重不足,生活肯定便利不了,习惯了市内生活的老居民没人愿意与乡野为伍,更何况旧城区里有许多年轻人在市里上班,没有环线公共交通的支持,他们只能放弃与家人同住的美好生活,从微薄收入中拿出很大一部分用于租房。

这回,他们可算知道了什么叫操盘,什么叫大户市场,什么叫富人经济,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买不起房是现实,一家几口人失去房屋就等于被逼上绝路,在一片悲哀的唱鸣中,想让他们检讨自己是不可能的,所有负面情绪叠加之下,他们只觉得自己的房子是被政府和开发商合起伙来坑走了。

地产商是能够预见这些的,他们手里掌握着大量相关资料,他们没有做亏本生意的理由。但他们决不会在发放补偿款的时候明确告知“要尽快用这些钱买房,房价要涨”,一来是就算他们说了也没人会信,所有人都当他们开发商是在替自己的房子做广告,想让刚出手的钱又流回他们的口袋里。二来他们也没必要刻意弱化民众对房屋的刚性需求,因为无论房贵房贱,只要土地在他们手里,他们就是市场的主人,民众生死,对他们来说不重要,在富人经济的前提下,炒房者才是上帝。

民愤?在开发商眼里,民众的愤都是自找的,反倒是不停有人以阴谋论抹黑他们,他们觉得自己才是最应该愤的那个。就像此时的林森柏,她已经出离愤怒地淡然了。

“你放心,我不是师烨裳,我没那么大方。我已经通知了监控室,把监视器镜头对准我的车。车子就摆在那里给他们砸,砸完我就报警抓人,侵犯个人财物,看我不告得他们脱裤子。”林森柏说着,贪心地把一大块炸鸡翅放进嘴里,一口咬掉翅根上那一大块肉,呜吗呜吗地嚼得无比享受。

咪宝之前也知道她这点小心思,却又担心法不责众,在中国媒体口中,一个几个人砸一辆车子,那叫“不法行为”,而几十几百个人砸一辆车子,那叫“场面失控”。警察不可能把砸车的几十个人统统关进看守所,就算闹上法庭,打赢官司,人家说不赔就不赔,法院哪儿来那么多法警,又哪儿有那么大执行力,事到最后不了了之,砸了白砸,反而会落个为富不仁的名声。

“以前你也遇见过这种事,我看你不是这么处理的,怎么这回非得搞得鸡飞狗跳不可?按照常理,越闹,局面不是会越僵吗?”咪宝倒了杯茶给林森柏,逼着她多少喝一点,别又是鸡肉又是牛奶的弄一肚子蛋白质,搞得积滞化热。

林森柏自打“婚后”真的有了些身为“人妻”的自觉,咪宝让她干什么吃什么喝什么,她也不太别扭了,虽然偶尔会叨叨两声,但叨得并不真心,等她叨完,事情也做完了,咪宝对此甚是满意。

一杯浓茶很快喝完,林森柏掉转视线,静静看着包厢面朝大路的观景玻璃。

说实话,她并不是真心将事情闹大,但她认为这背后有人在搞鬼——这几乎是肯定的,不用怀疑。六家地产商在同一天几乎同一时刻遭受攻击,说明那群寻事者是有预谋有组织的,但绝对不是有必要的。如果那群人单纯为自己利益着想,六家地产公司里只有两家值得他们一闹:盛昌和另一家中流地产公司。因为这两家是以预付订金形式确立了合同的生效,先付百分之三十,等拆迁时再付足尾款,这当然也不是它们愿意,实在是当时情况紧急,地价随时会一忽悠地涨起来,而它们手头并没有足够的现金储备足额发放补偿款,于是只得与拆迁对象签订购买协议,并承诺在两年内,最迟于动工拆迁之前付清尾款及相关利息,若盛昌方面不履行合同,则订金归拆迁户所有,不得追还,反之若对方反悔,则需赔付双倍订金。

四千七的三成是一千四百一,两倍是两千八百二,估计当前同类型地块楼面价为八千五百,赔完钱拆迁户们还能多赚一千,所以盛昌挨闹是正常的,不闹反而不正常,若光它一家挨闹,林森柏也就不用把自己的车子也贡献出去当诱饵,只为看清这背后人究竟打算干什么了。

“这回与以前不同,我们不明白他们想要什么,师烨裳那边肯定要为师老爷子的事头疼了,教唆殴打,他跑不了的,所以这事儿还得我来办。”林森柏看着有群人气势汹汹地往这边来,嘴角居然染了笑,新买的VERTU在桌面上卖力振开,她接起来,低声道:“嗯,我看见了。等他们砸完回去,抓最先冲到的和最后冲到的,再抓几个看起来有点儿水平的,隐蔽点儿,别让人察觉,给钱不说就打到他们说,善后你们清楚的,老办法吧。”挂了电话,林森柏又夹起一大把青菜放进嘴里,牛嚼草似地皱着眉扭下巴,好容易嚼完,她舔舔嘴,突然捏起嗓子作小媳妇状,说了一句让咪宝喷茶的话,“老公,你看坏蛋砸人家的车~”

220——哪——

这上午,林森柏的算盘没打好,有些亏,人家气势汹汹地砸完她的车,却没有离去,而是分了两批人,各拉一条白底黑字的横幅堵在源通新楼盘与她所在的酒店门前,害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站在景观窗的纱帘背后恶狠狠地喝了三壶茶。

咪宝知道楼下有人看着她,于是安心回会馆上班去了,她闲得无聊,掏出电话与师烨裳聊大天。

师烨裳从师氏出来,换了辆不事招摇的SLK,赶上阴天,车窗又都贴着银灰色的遮阳护膜,挡风玻璃上的防爆膜效果更是良好,她便不怕死地故地重游,果然看见金狮的新楼盘前站了一堆拉着“血债血偿”条幅的抗议者。临近中午,她刚在国代餐厅里吃完饭就收到林森柏来电,电话那头的林森柏颇有些亢奋之意,可她却呼天抢地地说自己好生痛苦,几乎快被“暴民”们逼死了。师烨裳知名度远不及林森柏高,换车之后,她的受关注度更是直线下降。上午坐在车里边喝咖啡边听外面人喊“金狮倒闭”“全家入狱”她还觉得很押韵,悔只悔自己没像林森柏那么缺德,坐在高空观摩别人砸自己的车。她告诉林森柏无论如何也要把砸车录像发一份给她,林森柏居然找她要版费,她不给,林森柏个缺德鬼便说要趁乱雇人砸她的车子……两人唧唧歪歪大半个小时,看起来全不是在应激状态,国代里有知道师烨裳底细的职员关心地询问她有没有事,需不需要休息,她也是一笑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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