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玻璃囚牢之起(234)

发烧的人一天睡二十个小时也不觉足够,汪顾就是其中典型,吃过药,她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师烨裳洗完澡出来,本想陪她下楼去吃几口午饭的,后来又想到她吞水尚且吞得如此艰难,让她吃饭还不等于逼她吞金?只得作罢。

睡吧睡吧,睡得多好得快。

师烨裳摸摸汪顾额头,发现她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此时渴睡,应该是“黑片”药力发作。

汪顾这一觉睡得又静又沉,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醒来。师烨裳在房间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估摸着餐厅的人潮退下,便决定独自下楼吃饭。一上午积存的愠恼尚未尽数消融,她带上昨夜没喝完的那瓶酒,美其名曰借酒消愁,其实是打算好好地自斟自饮一番——她一贯是人格独立且善于享受孤独的人。早些年被张蕴兮缠得受不了时,她便会借口学习或旅行,远远地离开一阵,近来因为种种原因总与汪顾粘在一起,她觉得自己都快变成驴打滚了。

一点过半,她来到餐厅,随便找张临窗的桌子坐下,苦恼地翻动菜单。服务生为她端来开好的酒,给了她一只张裕礼盒里送的高脚酒杯,她皱眉看着那薄一块厚一块的玻璃和玻璃上粗糙的鎏金字图,烦躁未消,反倒更添几分。

“你们外场用水晶玻璃杯,怎么内场反倒用普通玻璃杯?还是这种货,”师烨裳拿起杯子对着柔和的阳光看了看,心中十万分想把它丢到地上摔碎了再碾两脚,“麻烦你让岳总过来一下吧,我想问他点事。”

师烨裳不过打算问那位岳姓总经理是否能够寄存酒具而已,谁知小服务生是个弱受,平时被人欺负多了,她一提要找经理,他便以为她要投诉。能叫出老总姓名的客人都是惹不起的金主,师烨裳一句话就能让他前两个半月的见习白费,为了让师烨裳收回成命,他当下鞠了个半躬,权当道歉,“对不起,今天客人比较多,水晶杯用完了,只好用这种杯子,请您稍等,我马上到别的柜台看看,尽量给您调一只水晶杯过来。”不等师烨裳作答,服务生已撤了杯子离去。倒霉的师烨裳对着满满一瓶子红酒干瞪眼,肚子里的酒虫勾得她坐立不安,却也只能端坐原地。

想起自己还没点菜,她扶着额头又去翻菜单,可鸡鸭鱼肉和青菜,她哪样也不想吃,一时,她又因选择而烦躁,且越想越烦,越想越躁。“我这是怎么了……”她低声自语,手从菜单油光纸面一路滑下去,仍旧一无所获,翻一页,却发现已到封底羹汤。她这才想起自己有很长时间没点过菜了,平常汪顾点什么她吃什么,混得肚里圆的同时不需费半点心思,难怪这会儿要对着菜单犯难。

没多久,那个小服务生又回来了,手里托盘正中摆着一只质素平常的水晶玻璃红酒杯,好像那酒杯是满盆鱼翅汤一般郑重其事。规矩地在师烨裳左手侧站定,他把酒杯放到餐桌上,“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师烨裳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虽然发现杯脚底有一圈水渍,这代表杯子是新涮出来的,很可能没经过消毒,但她不想再为难小男生了,因为她还得靠他凑出一顿囫囵饭呢。

“你能帮我按推荐菜凑出一顿饭来吗?”师烨裳抬起头,嘴角含笑,眼神却是一种透着彻骨冰凉的无精打采,“我除了不吃青菜,什么都吃,完全按你的意思点就行,谢谢。”她合起菜单,将它递给他,一口闷完杯子里刚斟好的酒,也懒得假他人手行斯文事了,拿起酒瓶,她咕嘟嘟给自己倒了半杯,喝啤酒般就着杯口又是一气牛饮。

小服务生见她一副心无旁骛光想喝酒的样子,便以为她是情场失意的二奶,他知道“这种人”两腿一张立马生钱,于是也不跟师烨裳墨迹菜价的事,取过菜单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师烨裳望着窗外山景,自知片刻宁静金不换,不由舒适地叹了口气,尽量放松身体,让自己以一种高位截瘫的姿势坐在扶手椅间,两眼放空地面对被太阳晒成鹅黄色的观景玻璃。

什么都别想了……她劝自己,右手食指指尖神经质地在厚实的酒红色桌布上来回搓动。

她的生活,总是这样的,外人眼中看来宛如一滩死水般毫无乐趣可言,但真正的平和,总归难得。十八岁那年她睡在张蕴兮怀里,对着一片殷红暮色,听着林鸟嘤咛,梦里照是声色犬马。醒来,明知有热热闹闹的幸福在等她,她却宁可闭着眼享受幸福来临前的片刻平静。十九岁,她人在海外,心绪愈发难平,师宇翰每日一通电话令她感觉温馨,张蕴兮每月几日纠缠令她情欲高涨,可她时常关闭手机,佯作忙碌,拒绝父亲与情人的好意,宁愿一个人待在城郊的小别墅里,对着漫无边际的黄绿田野,一坐就是一天……经年累月,即便了无自知如她,也觉出自己心理变态来,但至于是怎么一个变态法儿,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她再回神,桌上已摆了四菜一汤,刚才那个小服务生笑眯眯地侍在桌边,她不知怎么地就生出一股想逃的冲动。摸摸下巴,她认真考虑到底要不要逃。可就在她撑着扶手准备站起来时,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Yeesun,你也那么晚来吃饭?”

她抬起头,其实大可不必,来人自然是张蕴然。这世上已经没几个会叫她“Yeesun”的人了。“人多,烦。”师烨裳说。在张蕴然面前,她是无需掩饰自己那种反人类情绪的,因为张蕴然更甚。

“在房间吃不就不烦了?”张蕴然能不请自来,当然也能不请自坐。抓起桌上酒瓶闻闻瓶口,她扬眉道:“那么心急?这酒还新着呢。”

师烨裳安稳坐在椅间,松松翘起二郎腿,无所谓地耸耸肩,“汪顾选的,她大概以为只要年份够长就够好吧。你也怕烦的,为什么不点餐进房?”

张蕴然放下酒瓶,无辜又无奈地看着师烨裳,“你永远不退让,实在是聪明太过了。”话音落地,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至于原因,彼此心知肚明——张蕴然晓得师烨裳之所以会下楼吃饭是怕吵到病中的汪顾,师烨裳晓得张蕴然之所以会下楼吃饭是为了躲开那位妖艳乏味的“Honey”。

“两个人在一起,最怕就是没话讲。”张蕴然招手示意服务生再拿一副餐具,看来是决意要蹭师烨裳饭吃,“像你这样的女人又不是遍地都有,好容易有一个,还被我那混帐老姐给占了。”

师烨裳揉揉眉头,看向窗外,很明显,她根本不想与张蕴然讨论这种事,“所以死的不是你。”

闻言一窒,张蕴然很快笑着低下头去,用一口又粗又长的深呼吸舒开胸中那团带着香橙烟草味的闷气,“我倒宁愿死的是我。”

“别说这些了,喝酒吧。”师烨裳端起酒杯,说是劝酒,其实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一顿饭,两人吃得默默无语,和谐万分。张蕴然见那满桌子荤腥,颇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觉。她虽谈不上全然茹素,但往往一顿饭得吃掉两斤菜梗菜叶,鸡鸭鱼肉是师烨裳的主菜,却是她的副菜,所以她净拣那些师烨裳挑剩下的香芹西蓝花甚至小葱下筷,好端端一个张家家主到了我行我素,阿,不不,是我行我荤的师烨裳面前,又变成吃剩菜的奴才,这,就是师烨裳的能耐。

饭毕,师烨裳的酒瘾排山倒海地涌上来,她准备现叫两瓶酒,张蕴然却认为这破餐厅里没好酒,建议到底楼的雪茄吧里喝。师烨裳倦倦起身,拎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搭在肩上,纤长身形被午后日光映成粗短阴影浓浓地缩在深棕色大理石地板上。张蕴然还坐在餐桌前,手撑下巴笑着看她,三秒后,果然听见她打着哈欠,用啊啊哇哇的懒散语调说:“你付钱。”

……

红日未落的傍晚六点,雪茄吧一个阴暗角落里,一张暗红色的丝绒沙发上,张蕴然握住师烨裳的手,取走被她捏在指间的酒杯,暧昧地问:“喝够了吗?”

师烨裳醉眼迷离地侧脸看她,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我没喝够,但你该回房了。我不希望被人记恨。”

这显然是一句容易惹人误会的话,张蕴然也显然是误会了师烨裳说这句话的意思。她右手抚上师烨裳冰凉的脸侧,食指慢慢穿巡于师烨裳薄得透光的耳垂之下,“我跟她是以币易货的关系,没什么需要顾忌的。”

师烨裳耳下,是一块不遮不掩的性反射区,过去,张蕴然的吻总是准确地落在上面,在漫漫长夜里耐心地吮出一片斑驳艳丽,师烨裳喜欢那些吻,大多数时候她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享受,如果张蕴然更进一步,她便会视情况决定,同意或拒绝。

“顾忌,你无我有。汪顾不是席之沐,她吃起醋来一点儿也不含糊。大熊和汪汪还在她家呢,我得替它们的生命安全着想。”师烨裳大张双臂,佯作伸懒腰的样子,其实最终目的是站起来,以此避过张蕴然的触碰,“要是日后我对汪顾失望了,肯定会去找你的。”她自嘲地勾唇轻笑,“到时只怕你不要我。”说完,她逃也似地抬腿走人。

很多时候,她必须承认,她并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张蕴然的撩拨熟悉而舒适,如果没有汪顾,她倒是很愿意与她一夜春风。毕竟这身子已经荒芜了很久,春末,是该开几朵花了。

上一篇:倾心赴仇 下一篇:玻璃囚牢之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