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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287)

“喂,”林森柏冲咪宝招招手,咪宝侧过耳朵作倾听状,“她俩怎么回事?就算不谈恋爱也得说话吧?”林森柏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因为四周围太过安静,除去泉水的淅淅沥沥,就再没了别的声音,郝君裔说的话林森柏在三四米外兜能清楚地听见,要是不想让郝君裔听见自己在八卦,林森柏只能趁着夜色与咪宝咬耳朵,“这么干坐着喝酒她俩就不嫌腻味?”

咪宝悄悄瞄了一眼池岸,也是觉得有些不正常,但又觉得可以理解,“端竹不喜欢说话的缘故吧。郝君裔偶尔还是挺话唠的,只要没人惹她她不至于这样。”

林森柏突然又有些不愿意让端竹跟郝君裔搅合到一起去了。她总觉得自己家的东西是应该被捧在手心疼着的,郝君裔那颗空心菜看起来就是个不会疼人的样子,算算年纪,她比端竹大了快十六岁,一轮都有剩,这年纪轻轻的就相顾无语了,到老还不得光剩下泪千行?“俩闷葫芦共处一室,家里一准儿连鹦鹉都是哑的。还是咱俩好。和谐。”林森柏见人不幸,不爱怜悯,她头一个反应就是从别人的不幸中体现出自己的幸福,仿佛这有这样别人的不幸才会具有价值,而她自己的幸福就是一个将别人的不幸反衬得更不幸的存在。

可其实呢,林森柏那幸灾乐祸也算是抓对了点,早些或晚些她都不能那么幸福,毕竟郝君裔与端竹并不是时常都这样的,今天只不过有之前发生的事情作梗,端竹不知该与郝君裔说些什么好——她喜欢郝君裔,邢晴刚对郝君裔提出分手,她安慰郝君裔则有猫哭耗子之嫌,所以她索性默不作声地陪着郝君裔喝酒,让她一醉泯千愁……然而端竹绝想不到郝君裔今天并无所谓愁,更无所谓千愁,实情是,郝君裔今天的心情非常之宁静祥和,那感觉,对她来说,堪比初冬的星期五夜里十一点,盖上窝心的软被,再盖上云一样的大被,调整好枕头,关灯,长吁一口气,准备一觉睡到明天上午十一点时的心情,至于分手什么的,她只能说,“好。”心里终究是无甚感慨可言。她特意从北京赶回来,目的也不过是让这分手显得更名正言顺一些罢了。

“你的分数出来了吧?怎么样?”郝君裔支立了藤椅的后腿,仰头看星天,抻一个危险的懒腰证明她还没睡去,但当年在学校里强打精神硬作态的为人师表之态再是一去不复返。端竹发现她一天更比一天懒了。

林森柏在温泉池里听见郝君裔问端竹成绩,一时想起高考成绩这会儿俨然开盘了,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老师说,好像是全市第三。郝君裔,今天你要想抽烟就抽吧,我不拦你。”林森柏当即大松一口气,右手在温热的水里找到咪宝的手腕,捏住,黯着嗓子笑道:“瞧,我闺女儿多出息。”咪宝懒得跟她争,直接一个白眼丢过去,原本放在林森柏小腿上的手示威般往上往上再往上,摸到林森柏腿根的小热裤沿,迂回左右,作势要钻,把林森柏吓得赶紧改口,“咱闺女儿,咱闺女儿。”

就在池里两人为一个莫须有的争议搅浑一锅热水时,郝君裔果然就从棉麻短裙的侧兜里翻出一盒平价香烟,拿起温泉山庄提供的火柴,擦亮火,伴着滋滋声,端竹眼看一支香烟在一根火柴正常燃烧的时间里红通通地亮起三分之一,不多时,灰头凋去,火柱也已经烧到了滤嘴上,“郝君裔!”端竹惊叫着起身,慌张拍掉那个即将烫到郝君裔的烟头,嘴里不住埋怨郝君裔的粗心,“你抽烟就抽烟,没人跟你抢,有什么必要非得一口抽完它?你要再这样抽,今后都休想碰烟了!你买一包我丢一包!”

“那我慢点儿抽。”郝君裔又点燃一支烟,这回只敢一小口一小口地嘬,“你把开禁时间延长些。”

惊闻此言,林森柏与咪宝不由面面相觑,分别张大了嘴作茫然不知所措状。两人谁也料不到郝君裔这位没人管得住的颓废派睡美人竟会乖乖受制于一个即便惊叫也惊叫得像蚊子叫一样的养女,一时不约而同地想到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问世间情为何物,乃是一物降一物”?理所当然地,林森柏又觉得自己幸福圆满了。

“你想上哪所大学,决定了吗?”抽完第五支烟,郝君裔捏住自己的长命小辫,转着圈甩,好像那是她自己的尾巴,小狗一样,无聊之中透着那么股子自娱自乐的劲儿,可怜兮兮,叫人看着心里别扭,却又不知该从哪儿下手安慰她好。

幸而端竹早习惯了她这种诡异的,懒惰的,容易叫人无所适从的钝性气质,她问,她就答,想什么答什么,反正无论答什么她也不会吃惊。“我不上大学了,我要看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端竹低头看着地板。

这话一出,郝君裔果然只笑了笑,没有表态,反倒是林森柏哗啦一声从池子里站起来,一面摸着水面往池岸上淌,一边几乎算是恼怒地惊讶道:“啥?!你不上大学?不上大学你考什么高考啊?瞎胡闹呢?”咪宝心知郝君裔之所以不语,正是因为她晓得林森柏不会对端竹的人生大事置之不理,于是林森柏要一箭双雕借故逃跑,咪宝就随她装去,何况端竹那边已经坐定了身子,双手扶膝,郑重其事地低眉顺眼,林森柏这个当长辈的若不应景地训上两句,反倒有些不适合了。说话间,林森柏扑腾着上岸,咪宝在后面瞧她被浮力托得不稳的背影,只能轻轻地摇头叹气——究竟是自家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可爱。

“端竹,我不跟你说文凭到底有多重要那种废话,就说你外婆攒下钱来让你读书到头不也是希望你能读出个子丑寅卯来吗?郝君裔是大人,不是婴儿,她不用喂奶换尿布的,你要看着她可以像现在这样逃学回来看,大学那边疏通关系的事都好说,可你多少得挑个学校,选个专业,入个学,考个期末,”林森柏一激动少女音就变公鸭嗓,嘎嘎嘎嘎,又沙又哑,郝君裔自顾端着酒壶往嘴里倒酒,端竹则抿着唇摒着气,好一副忏悔的样子,“要图快,本硕连读再硕博连读,以你,不出四五年就读到博士了。到时就算我和郝君裔都破产还能指望你养活不是?乖,听我的话,上大学去。学费我出。”林森柏真诚地拍拍端竹的肩,端竹抬起头看她,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欲语还休,害林森柏冲动地想到了一句老话: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真是苦命孩子啊!要不是遇上我,你可怎么办啊?难道个大好前途的红苗子就要被贫穷扼杀在贫瘠的土壤里?不,社会主义新中国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林森柏救不了九七年的洪水,零一年的911,零四年的海啸,可挽救一个失足少女还是没问题的!我一定会……就在林森柏心中不断抒发对贫穷的不尽怨念和对自己的仰慕之情时,郝君裔开口了。

“呃……林董,林董,”郝君裔拖了把椅子请林森柏坐下,顺便从一旁的置物架上取来浴巾,示意林森柏先把它披上,“林董耳朵好用是很值得恭喜的一件事,不过……”林森柏脑袋一歪,愣愣看她,“不过端竹这一年……呃——唉,都是我的错,”郝君裔摇摇头,唉声叹气地又点起一根烟,狠吸一口,这才像是终于鼓起勇气那般斟酌着继续道:“我总胡说八道,害她也学得满嘴放炮,越正经的事她就越不往正经了说,不过也仅仅是对我这样,你,”伸手指指端竹,郝君裔苦笑看着林森柏,“再问她一遍,她就说实话了。”

林森柏皱着眉,转脸去问端竹,“她要我问你啥?”

端竹正色答:“上哪所大学的事。”

林森柏错愕之下一时忘了之前的事情,只傻傻地随着端竹的话头,当真去问:“那你要上哪所大学?”

端竹不假思索道:“Z大。”

Z大就在郝家老宅附近,出了大路拐个弯儿就到,走路不用十五分钟,骑车不用五分钟,开车的话,刚踩油门就该踩刹车了。一听就知道是郝耘摹的主意。

“既然是内定的你刚才还问她做啥?”林森柏扭头向郝君裔,满心疑惑着这俩到底是不是正常人。

郝君裔无辜摊手,“有代沟啊,不问这个我跟她就没话说了。”

林森柏恍然大悟,由衷赞同,“哦,你是觉得她太小吧?”这也难怪。都说三年一代沟,算起来,这俩都差足足五代了。

偏偏就在林森柏认为自己大惑得解的时候,端竹看着地板插了句话进来,“她是觉得我太大,像她妈,一天到晚唠叨她。”

郝君裔立时拍着大腿回嘴道:“你也知道啊?小孩子不像小孩子,成天不许这不许那,烦不烦?”

“说话就说话,不要拍腿。”端竹抬头,冷脸瞪她,“你要是没那么多毛病,我有什么可说的?”

……

在一片热闹的斗嘴声中,林森柏恍惚走回温泉池边,蹲下,挫败地拨水玩儿。咪宝踏着水走过来,踮起脚尖,摸摸她的头,只听她郁闷地嘟囔道:“多好一个孩子,怎么到她手里就变这样了呢?”

“阿乖,”咪宝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要明白,这就是郝君裔的能耐。端竹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她想让端竹变成这样,或是端竹自己想变成这样。你忘了?她喜欢,且只喜欢能跟她吵得起架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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