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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68)

往年B城的春雨总是下得很早,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一直拖到现在,改良后的天气预报连日来天天报降水概率百分之二十,人们听得麻木,直接将它当做信息量为零的废话,哪儿知道天气预报里说的降水概率还能叠加,五个百分之二十加起来就是百分之百,气象台台长此刻肯定在说,喏,瞧咱报的多准,一加到百分百就下了不是?

好在早早回家,不然就得淋雨了…

汪顾拉开窗,让清新的雨时空气进入略显阴郁的卧室,走回床边坐下,打开橘色床头灯,她好容易逮着个机会能够很小资地一个人坐着发呆。

湿凉的晚风从手臂间徐徐穿过,没吹乱汪顾的长发,却吹乱了汪顾的心情,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踯躅拨出一组号码,覆着透明油彩的指甲按上一颗红键,那组号码又从屏幕上消失无踪,再来一遍,还是同样的结局。

有些电话拨不出去的原因,不能挂在中国移动账上,那完全是操作问题。汪顾愣愣看着手机,四百一十九秒后,终于鼓起勇气,边赞自己是英雄边第三次敲出那组号码,按,那令人口气清新的绿键。

电话接通前,总有那么三秒的静默,这段静默时间,一般人用来干两件事,一件事是什么都不干,另一件事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可像汪顾那么有效率观念的人绝对不可能白白浪费这宝贵的三秒钟:她用其中一秒纠结要不要继续打这个电话,用剩下两秒考虑打电话里应该说啥。

她总不能一接通就说,师总,下雨了,我想你,或者说,师总,我闲着无聊,给您打电话拜个早年,祝您生日快乐,百年好合…

她又不是韩乔生!

可两秒时间说过就过,她就是黄健翔也得过,手机滴一声表示接通,汪顾紧张得连咽两口唾沫,深呼吸。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也?

汪顾把耳朵贴紧话筒,用力听。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真的已关机。

真的是关机。

这下,可把咱汪顾乐坏了,笑眯眯挂断,放心大胆地将手机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一拨再拨。要知道,杀人不用刀,打电话不花钱那是她两个最大的心愿啊!

“关机好,关机非常好,关机你就不知道我给你打过电话,嘿嘿。”

汪顾干脆打开免提,将自动重拨中的手机放在枕头上,身子一仰,躺倒在床,就着窗外斜风细雨,慢慢听移动公司免费提供的广播。

关机…你在干什么呢?

睡觉?嗯,你是该睡觉了。

汪顾正没边没际地想着,家里座机突然响了,翻身拿来床头子机,“你好,哪位?”

“汪汪,你给谁打电话呢?手机一直占线。”猜也是李孝培。

“我拨声讯台跟小姑娘聊如何能把床叫好呢。”汪顾挺不甘愿地按下手机上的红键,避免信号干扰。

“哦,晚上咱俩也切磋一下,对了,师烨裳昏倒在安享陵园里,被120拉我们医院来了,你要过来看看吗?”

68——血——

汪顾气喘吁吁地从停车场跑到急诊大楼,一问急诊室的人,才知道师烨裳已经转入病房了,打电话问李孝培要到病房号,汪顾受不了医院电梯慢噌噌的速度,干脆一口气爬上三楼。

“我也搞不懂师古董这回是要怎样,她不是每次都在状态很好时才会去看张蕴兮的吗?伤成那样在坟前守一天,换我我都倒,更何况她。”

“查到是谁了吗?”

“伤她的人被公司保全一追,可能以为他们是师烨裳的人,立刻跑进公安局里自首了,我想让古董不要追究他们,这样不用等七到十五天拘留,他们一出派出所的门,就可以扣下来慢慢问。”

“小裳可能知道是谁干的,否则也不会到张蕴兮…诶?汪副总?”

汪顾刚出楼梯口,听见文旧颜和霍岂萧正在站空旷的走廊里说话,不好上前打搅,便退一步躲到了拐角处,谁知听见师烨裳受的是能让传说中“长城倒了她都不倒”的大BOSS也要服软的伤,心里小颤,步子一个虚开,站得靠前了些,刚好被歪着脑袋想事的文旧颜余光逮见。“文小姐,”汪顾逼自己尽量自然地走上前,笑着与文旧颜和大BOSS打招呼:“总裁。”她只不知道传说永远是传说,特别是关于大BOSS的传说。“长城倒了她都不倒”?鬼扯,明明一推就倒。

“汪副总来探望师烨裳?”

文旧颜罕少不将小朋友带在身边,现下里孑然独立的身姿别有一番更胜常日的韵味,汪顾看在眼里,妒在心头,难怪李孝培会说她没戏。

“是的,文小姐,您二位也是?”汪顾的很有耐心地礼尚往来。

听文霍二人适才说话时郑重其事的口气,汪顾知道这回师烨裳受伤的事儿小不了,且不说师烨裳贵为金狮二世祖的身份,光看平时无所事事的大BOSS也开始动脑子,正经讨论对策的架势,这场波折,大概不闹个满城风雨不会罢休。

说话间,李孝培穿着白大褂出来了,看见汪顾,她又开始不正经,装一张色迷迷的猪哥脸就往汪顾腰上搂,边搂还边打发旁人,“文小姐,霍总裁,师烨裳这边由我守着就好,您二位是大忙人,千万别耽误了正经事。”

文旧颜笑而不语,只了然于心地发出嗯的声音,冲汪顾眨眨眼,随即一个挑眉看向霍岂萧,霍岂萧无所谓地耸耸肩,右手抓起那根原本杵在地上,像手杖一样的东西,左手从裤兜中掏出。

汪顾正纳闷这俩人眉来眼去地是要干啥,只见文旧颜慢悠悠地踱前两步,落落大方地牵住了大BOSS刚从裤兜里新鲜出炉的手掌,十指交缠,丢一句“那就交给你们了”,随即与大BOSS一齐朝昏黑的电梯方向离开。

“她、她们平时都这么肆无忌惮的吗?”汪顾扒开李孝培八爪鱼爪一样的手臂,难以置信地问。

这、这也太默契了吧?太甜蜜了吧?太招人妒忌了吧?当歪人当到这份上,和直人有什么区别?还有没有点儿歪人的苦痛纠结了?

李孝培撤开两步,收起满脸坏笑,摘下眼镜,揉揉鼻梁,面向病房,朝汪顾努努下巴,“她两就是这样的,但听说以前苦头没少吃。师烨裳现在醒着,一会儿估计又得迷糊,先是中暑,接着雨水把伤口淋发炎了,好在入院早,生命危险没有,最迟半夜就能退烧,你可以进去看她,不过我提醒你…”

汪顾看李孝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像被猫爪子挠着,又疼又痒,平时在情人面前很沉得住气的冷血受君也难得一见地无脑追问起来,“提醒我啥?拍肩就拍肩,别拍她伤口?”

她那一脸茫然的样子装得很不像,李孝培值了一整天班,上了一大一小两台手术,临近晚饭时,急诊部的人告诉她她的关系户被救护车送进急救中心了,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急诊区替师烨裳挡下医院例行的通知家属程序,安排师烨裳进入病房,应付两个不知从哪儿收到信儿,明显是刚从饭桌上下来,见到她时其中一个还在擦嘴边红酒渍的大人物…现在,她累得脑力体力都逼近底线,没那闲心迂回遣词,干脆一语点破那层窗户纸:“汪汪,别再自欺欺人了,她一旦陷入昏迷就会喊旧情人的名字,我怕你受不了。”

“……”

汪顾看着李孝培,抿住嘴角,沉默不语,右手五指不自知地玩弄着一串钥匙,黑白分明的眼中是六七岁孩子逃学被大人游戏厅里抓到现行的闪烁不安——“旧情人”三个字,对汪顾来说从来也是稀松平常的存在。每一个因各种缘由与她分开的床伴,都被她定义为“旧情人”。但很明显,李孝培所指的“旧情人”,与她汪顾的定义不同。那几乎是一个“不能再牵手向前的爱人”的代名词。

汪顾将手握上病房门把之前,低头问站在自己身后的李孝培,“张蕴兮对吗?”

那个令师烨裳魂牵梦系就算在陌生的床上睡着也会念念不忘的人,那个在一张A4纸上画了一幅彩色铅笔画却让师烨裳每年不惜倾家荡产也要将其拍回的人,那个令师烨裳之所以为师烨裳的人。

李孝培显然是吃了不小一惊,愣了几秒后才将目光画弧,从汪顾手背上,移到雪白的墙面间。

“你知道就好,我不告诉你是怕你难受,有些事情是定局,悬崖勒马,于她于你,有益无害。”说完,李孝培拍拍汪顾的背,随即揉捏着自己发紧的后颈,转身离去。

……

护士在师烨裳腰背肩后都垫了枕头,让她朝右侧卧,既不压迫心脏,也不抵触创面。一张单人白色病号薄被盖在她身子上,却像是要把她埋掉。

“多谢汪小姐有心…来看我。”师烨裳有气无力地笑着说。

就算发烧,她的脸色还是苍白,高温红对她来说,似乎很遥远。

她的睡姿看起来很舒服,两腿一屈一直,下半身几乎是趴在床上,大概她确实是想趴着睡的,但因为双手一上一下搂着一侧的头下枕着的枕头,于是无为做到而已。

汪顾坐在椅子里,被她一双蒙雾的眼睛盯得快要脑溢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好,更别提像她那样舒心自在,旁若无人地将寒暄之词低低哑哑绵绵软软说得像情话,好在特级病房里摆设多,音响也开着,帕格尼尼华丽诙谐的第一号小提琴协奏曲是汪顾平时用来提振精神的法宝,可它貌似不应该出现在病房里,于是汪顾没话找话道:“师总太客气了…您也喜欢古典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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