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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承(106)

摄像机镜头先是定格补给站和灾民淡定的脸,继而定格四十二寸等离子大彩电,最后给了盛菜的几口大锅各一个长达五秒的特写。摄影师不断调整角度拍里面的食物,端竹可以想象画面播出后,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连猪蹄子上没拔干净的脚毛都能看见。

报道完了当然是采访。挑个儿访,通常是挑那最路人或最寒碜的访,不然体现不出风土人情,观众要说新闻造假。在群众方面,像端竹这号一七好几线条修长皮白柔嫩青春逼人长得比那位女记者还漂亮的完全不具有典型意义,女记者扭了扭了,直接掠过不访。倒是端竹身边某位一五好几老当益壮面色黑黄身形富态额头交给音乐家马上就能照谱演奏的老太太很能衬托女记者美貌很能代表灾区人民,女记者巧笑嫣然,按住就访。

端竹觉得女记者长得跟个流动茅房似的,多看两眼就要连前天早饭喝的半碗米汤都吐出来,她又不减肥,实在没有围观的必要,转即趁着无人关注,几乎是瞬移到大锅旁边,抄起一碗预先分配好的大锅饭就往回走——不用佩服她的高风亮节,她倒是挺想拿个三五碗的,可惜成了杨过,一碗都端不稳当,只好先拿一碗去喂青蛙,过会儿自己再折回来争取扫荡一碗菜量最大的。

“喏,满足你吃涮羊肉的愿望,就这碗羊肉多。”她把碗托到郝君裔面前,瞥一眼看到刚才那位路人正在转身离开,便问郝君裔,“阿姨不吃么?不然你把你的先让给她吧。饭菜都还有很多呢。”

郝君裔接过碗,附耳端竹,“她情况不一样,是专职的。咱们都不怕出镜,她不行。一个镜头也不行。刚才一见摄影机下车她就躲台子底下去了,现在镜头角度拍不到她她才敢走。”

端竹恍然大悟,心想:确实,郝君裔这层被聚光灯包围着的太子身份就是她从事民间情报工作的最好掩饰,自己今后又是要跟在郝君裔身边的,少不了见光,只要条件合理,她们的曝光率反倒越高越好。可对专业的间谍来说...端竹只能想到这儿了,因为一道尖锐的喊声隔空传来,郝君裔秃鹫般的眼睛顿时锋芒毕露。

“诶!那位志愿者同志!请您留步!”

作者有话要说:错乱的人生不需要解释,请看

☆、还是活青蛙

作为独家报道,新闻一定要搞成专题。志愿者的供词,是侧面烘托灾区群众生活的重要环节。所以一般采访完群众就要采访志愿者。附近只有一个生活补给站,站里只有一个志愿者。但这个志愿者,上着湖蓝色翻领T恤,下着浅灰色涤纶大裤衩,面带困倦,形容哀怨地站在那儿,却比这季几个当红麻豆加一起登台都还要璀璨耀眼杀底片。女记者脑袋没脱肛眼里没痔疮,目前自我感觉良好,才不会傻不咙咚地跑上前去采访她——正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丢。采访完这个志愿者,女记者生怕自己精神要出问题,到头连自己是人还是货,该死还是丢都分不清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丑得还算适度。

女记者眼尖地发现一位距离补给站已有三四十米,就快要走进储物帐篷里去的志愿者,并认定这就是她生存下来的唯一希望了,没理由不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揪着。“诶!那位志愿者同志!请您留步!”说话间,她风驰电掣地撵上前去,马力堪比烈火战车。可那位志愿者似乎是个聋子,越叫就越走,走得比她还快,两人当即形成竞走关系,害她不得不扬蹄子飞奔起来。

最后,志愿者被她堵在帐篷里,瓮中捉鳖,再无退路,扛机器的拿器材的彪形大汉也随之赶来,一个赛一个的气喘吁吁面目狰狞两眼猩红,不像要采访志愿者,倒像要群殴志愿者。

“开机开机!”女记者摸完脸,觉得妆容没有花,赶紧叫开机。

这什么鬼地方,多呆一秒都嫌脏。要不是这里地位特殊到可以用“某市”这样的敏感名称,又有“亲爱的”在这里当区长,令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抢到独家新闻,她才不会费这个力气跑来吃灰受罪。“你好,这位志愿者朋友,请问你觉得现在灾区人民的生活怎么样?和你刚到本地的时候相比,有没有什么变化?你在灾区最深的感触又是什么呢?”她是职业性的,一见客人就笑,见到恩客尤其。即便此时此刻,她明知自己背对镜头,后脑壳并无法显示她的真善美——杀千刀,该他妈带两个摄影来,这样可以随时切换机位,你不说话了就抓紧时间切到我的镜头!

她这厢一如既往地志得意满于自己的才貌双全,被她截下的志愿者——真名不知道,绰号蔫黄瓜——却是满怀的惊恐和不愿。女人无有不想出名的,女特务也不例外。可在女特务中真能出了名的也就胡敏那号靠交际获取情报的。而蔫黄瓜,说得好听点儿是长相路人,说得不好听她就是一根能够直立行走的蔫黄瓜,满脸写的都是“挨揍不还手”,就算她哪天休假闲的长毛心血来潮,按照时尚杂志用国际大牌将自己装裹一番,在外人眼里,她也还将是一根法国巴黎进口的高档蔫黄瓜。唉...又不是农业科普专题,她上镜做什么呢?

“对不起,我、我不能接受采访。请你去找别人吧。”蔫黄瓜快步错过女记者,又朝门口走去。

女记者不肯采访郝君裔的决心犹如便秘那般顽固无以排遣,反正已经追过一趟,再追一趟也不赔,遂追之,又因脸上用的是美宝莲不防水系列,汗珠萌生之下,便都和了泥,浆糊一样往下淌,差点儿没把后面摄像师的鞋子粘地上。

蔫黄瓜出身于一个优秀的田径世家,按理应该跑得很快。只无奈她爹是全国链球冠军,她妈是全国铁饼冠军,她之所以这么蔫全是因为青春期减肥减的,所以不到几秒就被捏着光板的采访助理从后追上,拦住了去路,“请配合我们工作。”他说得满脸肃然,显然是在电视台里呆久,真把自己当公检法了。蔫黄瓜被人逼得没办法,武力突围还怕事情闹大,一时唯有呆呆地站在那里,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想象成一根黄瓜,打算消极抵抗。

“你们干什么?为难志愿者就是你们的工作?”

忽而神兵天降,蔫黄瓜抬起头,只见一个细细长长的身子迈着官阶颇高的九门提督式方步摆过来了。这种步态,多年以来,她仅在郝君裔背起手来散步的时候看见过,所以下意识地就喃喃道:“皇上...”正是郝君裔在集训班里的绰号,集训开始时,只是同学私底下叫,后来连导师主任都跟着起哄,舍管老太一来叫早就得变成戏说乾隆中的小答应,嗓音还倍儿甜腻,宛如张嘴就能滴滴答答地淌出蜜来,“皇上,该起了~”截止地震发生,程怀秀、沈芳、金无箴等系列已然杀青,一群老孩子正准备开拍戏说乾隆第四步,名儿都起了,叫《戏说乾隆 之后.庭日好》。

“她不能接受采访,要访就访我吧。”郝君裔拨开采访助理用于阻挡蔫黄瓜的手臂,两手插兜地站到他面前,“还有,你们只是记者而已,我们没有义务配合你们的工作,倒是你们妨碍了我们的工作。我可以体谅你们要完成采访任务,但你要是摆不正态度,那志愿者这一段就不要拍了。这边再没有志愿者会接受你的采访。”

郝君裔说的是实情。812这边的志愿者领队就是她本人。进驻于此的志愿者要么是特务,要么是根正苗红的机关职员,只要她不允许志愿者接受采访,那连救护站的小姑娘都不敢擅自接待记者。她能看出面前这几个新闻工作者是靠关系获得采访许可的,来者不善,很是棘手,一旦处理不来,必须立刻上报组织进行弹压。

可女记者和采访助理一路货色,惯于履行新闻监督职责——这里监督那里监督久了,人家还就拿自己当城管了。听郝君裔这么一说,她那股子二奶加城管的霸气猛地窜上心头,顿时端起与原配斗、与小贩斗、与拖油瓶斗其乐无穷的战斗勇气,扔下麦克风,一个箭步冲到郝君裔面前,用食指点着郝君裔的肩膀,伸长了脖子好似乌龟般道:“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就凭你,也配让我采访?还能阻止得了我去采访志愿者?我告诉你,区党委书记都得听我的!大家都是工作,识相的快点让开,你爱在这鬼地方呆,我还不愿意陪呢!”她还想戳,手指却被人抓住了。

“请您放尊重点儿,”端竹将她的食指轻轻上掰,逼得她转向自己,“不然...”女记者许是没想到自己在这块地方还会遭人欺负,眼睛一下瞪得浑圆,眼珠子挖出来都能有茶叶蛋大。端竹依旧笑眯眯的,但心里都把那指头捏碎到第九十八遍了——她是什么素质的肌肉,这些肌肉能产生什么程度的力气,在她本人眼里,全无所知。可人心一狠力道就大,这点毋庸置疑。无意识的,她手上的劲儿用过了些,根本没有考虑到在中国,女记者的手指通常不是用来拿笔的而是用来服务政要的,成天美甲护手几千几万的砸下去,就是个鸡爪子也得变成嫩豆腐。

女记者疼得狠了,脑门子上的冷汗刷刷往下掉,正常人瞧端竹这副架势也该知难而退了,偏她那智商也只够当记者的,居然抬腿就朝端竹的膝盖上踹,端竹条件反射地以为她要跟自己拼腿,当即抓住她抬腿过高的空挡,用膝盖托在她脚踝下面向上猛抬,女记者熬不住,一声痛嚎之后便对同伴嚷道:“还站着干嘛!快来帮忙啊!”采访助理倒是个激灵人,观察到端竹左臂有伤,他便抓住端竹的左肩想将端竹拉开,蔫黄瓜看不下去,颇有钻过缝隙,将刀掌捅他肚子上去的意思,然而掌未成刀便被郝君裔阻截下来,“你去把摄像机里拍到你的镜头洗了,省得生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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