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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承(109)

“后天就得回了,真舍不得。”汪顾摇摇摆摆,一进房门就把外套脱了。

师烨裳坐在高背椅上与一份芬兰语报纸相面,横看几秒,竖看几秒,满脸疑惑,敢情谁都不认识谁,“你回吧,我再待一段。”汪顾在洗手间洗脸,水声哗啦啦没听清她说什么,便让她再说一遍。“我说反正我没事,可以在这边多呆几天。你有事就先回去吧。”

汪顾停下洗脸的动作,晕乎乎地看着镜子,有些站不稳,“你留在这儿干嘛?”

水龙头一关,房间里恢复寂静,她的声音师烨裳可以清晰听见,却根本不想回答。干嘛?吃吃睡睡招猫逗狗呗。她还能干嘛?让她去打仗她也没那个本事啊。

问题得不到回应是一件听恼人的事,胸中一股贼火顶上来,汪顾险些就要耍她的小受脾气——都面色不善地走到师烨裳面前了,却摄于师烨裳飘然欲仙的诡异气场,死活张不开嘴,干脆扭头去睡。

人一喝高,心里是不装旁事的,有床认床,没床认地板,总之睡觉天大事,啥都等睡醒再说。师烨裳不打算跟汪顾一般见识。汪顾胆敢冲她瞪眼,按她平日作风,应该立刻甩门离去。可人要公平公正,她自己喝多了是个臭脾气,那就不得不允许百姓点灯。

做几个深呼吸,姑且忍了吧。

师烨裳放下报纸走到床边,皱着眉替汪顾把鞋袜脱掉,扣子解掉,身体摆好,盖上被子...这一系列动作并不柔情,但汪顾早睡死了,根本察觉不到——要是察觉到,估计只要她一息尚存就得赶紧爬起来倒茶认错。因为据她所知,连师烨裳她亲爹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而她本人这都享受第二回了。

☆、祸根

转天汪顾再醒来的时候,师烨裳已经不见了,抬头看钟,当地时间十一点。师烨裳睡醒就爱饿,这会儿估计早餐都快消化完了。汪顾对昨晚的印象不深,记忆抻长了也只包含跟同事喝酒那一段。再往后她是怎么进的屋怎么问的话怎么爬的床,她全不晓得,但有师烨裳在,她应该没受苦就是。

想到明天就要回国,汪顾不由有些心烦意乱。倒不是烦什么事,就是烦这种落差。这回北欧一行让她狗眼大开,崇洋拜金的心思又在蠢蠢欲动。她盘算着把父母弄过来享福,可又怕父母撇不下那派老区市民的热闹繁华。北欧的小庄园生活太过悠闲安静,美的时候一塌糊涂,闷的时候也是一塌糊涂。这并不是有钱就享受得来的,关键在于习惯。再说,父亲的病正是个不上不下的时候,老冯主任说脏器这种东西好不好,关键不在钱,而在运气。小儿肾最好,但四五岁的小儿死亡率比较低,目前在录的备选肾器里有两对是达标的,一旦其中一个病儿失去生命特征,他会马上取肾安排汪爸爸手术。

汪顾受电视剧荼毒,以为壮年人的肾更好,完全不晓得肾移植的替肾最好是幼儿肾,老冯主任跟她说这茬事儿的时候活把她瘆得两顿没吃下饭去。老冯主任还说汪爸爸身体里尚且勉强维持着机能的那个肾应该就是四岁儿的肾,十几年前能找到这种肾想必是很费了一番苦心的,因为当时这方面黑市不太发达,基本不能订肾。黑市医生的手艺也没好到随到随换的地步——汪顾当即吓得腿都软了。这么光鲜的社会外衣下到底覆盖着什么样的阴暗,法律光芒照耀不到的地方到底埋伏着多少世外高人?这个世界果然是四维的吧,所以她在自己的三维里,看不见另一个世界。

所以人命是可以用金钱衡量的对吗?汪顾问老冯。

老冯摇头:有用的人命才有用钱衡量的必要。譬如糖尿病患者就只有负价值。

汪顾推开大窗,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在美丽的地方想阴暗,越想越阴暗。何况她连怜悯的资格都没有,干净不来,唯有泥足深陷——有些人因肮脏而富有,有些人因富有而肮脏,都是被迫。

师烨裳正在那辽阔如原野般的庭院里跟张蕴然的秘书聊天,两人面上都是清淡轻松,看起来不像在聊正经事。不一会儿张蕴然从堡里踱步出去,身后还跟着几个捩着袖子的随行,其中两个扛着空调打孔机,两个拎着大号蓄电池,剩下三人一人背一个高球袋,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各号球杆。汪顾听见张蕴然说:“买下来了。就算我们把草坪钻成漏勺别人也管不着了。”

你们也太能玩儿了吧,怎么就忍心把这么好的院子变成高尔夫练习场呢?介群倒霉孩子呀,说你们纨绔都是夸你们,你们明明是败家...汪顾一边腹诽一边害头疼,赶紧打个电话下楼让那位张蕴然租来的新加坡管家给她送两片止疼药。

西芬兰五月半这会儿十度出头的天气好生惬意,吃完药,汪顾又在百无聊赖当中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醒来,她只觉神清气爽,肚子也知道饿了。遂蹦蹦跳跳跑下楼去找饭吃。

师烨裳她们还在打球,不过不是打高球,而是玻子儿弹球。三个老大不小的女人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冲刚草地上几个高球洞发力,玩法儿似乎还挺复杂,不光要击中别人的玻子,还得争取把对方的玻子打洞里去。汪顾小时候也玩过这东西,打光汪爸爸两副跳棋之后,技术连得挺不错的。然而等她捧着一大盘子牛扒意粉走近一瞧,得,人家打的根本不是玻子,而是寂寞——上好的琉璃球,颜色各不相同,有几颗七彩的被丢在旁边,估计是不好辨认招人烦了。

“怎么吃这些东西?”张蕴然看见她来,依旧蹲着,只把脑袋抬得老高,“我明明让厨房留了羊腿黑菌和这边特产的红头章鱼给你啊。”

汪顾知道张蕴然把好东西留给她了,但她不是那个富贵命,偶尔吃吃可以,却不能三餐都吃那些古怪的东西:所谓羊腿黑菌,还真是强调黑菌,把好好一根羊腿垫在下面烤焦了就为用羊油把黑菌煨熟;红头章鱼小得还不抵个大点儿的下水道红虫,一勺下去几百个生命就交代了,终究她也没尝出好来,只觉得自己嚼了一嘴煮熟的橡皮筋,噼里啪啦,弹得腮帮子老疼。“唔,我喜欢吃这个。你们都吃过了吧?”她弯下腰身用肘尖捅捅师烨裳肩背,“师烨裳,玻子儿好玩儿么?赢多少了?累不累?”

玻子弹球这种东西,在当年可是调皮捣蛋的标志物,协同公仔卡片小浣熊飞镖等,基本不会在女校出现——师烨裳从小上的是半殖民时期遗留的女校,虽然革除了教会性质,但老教师们的古板并不会因此改变。里面学生跳个花绳都会引抬腿过高而受到鄙视,更不说其他。师烨裳在弹玻子方面显然还是新手,然而张蕴然的秘书教导有方,再加上她很有些高球的底子,既然大家都是瞄准系,诀窍相仿,所以她上手飞快,打得还凑合,即便赢不了师傅,赢张蕴然还是没问题的。

“不赢不输,也不累。”师烨裳迸出一颗玻子去,歪了,张蕴然捡到个便宜,咚地就把她的球球撞洞里去,气得个小心眼儿深吸一口气,眉心险些要皱出个“王”字来。

汪顾呼啦啦吃完面,把盘子放在一旁草地上,叼着块名片大小的牛扒蹲下身,一面往嘴里吸溜着嚼,一面将师烨裳手里的琉璃球摘出来,在一个很危险的位置,隔着大老远,轻轻松松就把张蕴然秘书的玻子砸得高高弹起,直接飞洞里去了,“收功!”她站起来,一抬头,让牛扒整个掉进嘴里,刚想再去弄一块,却被师烨裳拉住了小手,“嗯?怎么了?”

“教我。”师烨裳的目光无比诚恳,仿似一匹小马驹。

汪顾闻言一愣,但很快就惊喜地反应过来:当了这么久的好徒弟,她终于也有样手艺堪为人师了!“好好好,我教你。”她满怀自豪地刚蹲下来,就听张蕴然在旁呵呵直笑,她问张蕴然笑什么,张蕴然摇摇头说:“你惨了,她会一直缠着你教她的。不学成国手级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汪顾起初不信,结果直到晚饭桌上师烨裳还在孜孜不倦地跟她探讨如何让玻子定点降落的问题,她这才终于对自己不听老人言的举动感到后悔——师烨裳不会到床上还跟她继续讨教吧?俩人一边死命纠缠一边气喘吁吁磕磕巴巴地讨论那弹球球的事儿?这谁消受得来呀!万一师烨裳让她演示手法,她是收工还是拒绝?郁闷了,郁闷了,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到处流。

一时到了该上床的钟点,师烨裳果然还蹲在卧室地毯上演练各种场地上的击球技巧。汪顾看她跟办公似的,认真得不带一点儿孩子气,却在同时流露出一种专注的可爱,忍不住就躬身在她耳边悠悠道:“明天还得早起,先睡觉吧,回去我再接着教你好不好?”

“我又不用早起,再练一会儿没关系,你去刷牙洗脸吧。”师烨裳弹出一个玻子,偏差少许,将目标砸出了既定轨道,她有失败的心理准备,倒是毫不泄气,把目标玻子放回原位,继续练习。

汪顾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自然对师烨裳的答案感到意外,于是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师烨裳边弹玻子边摇头,表情与口气一致平淡地应道:“昨晚就跟你说了,我想在这边多待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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