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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承(25)

还有半层就到地面,这会儿就是一脚踏空也死不了人了。端竹避过一根钢筋,放心地站在半楼的缓冲平台上,将夹在腋下的玻璃向上托了托,谁知外侧那块玻璃就此失去平衡,马上就要后仰着滑落,端竹心里一惊,立刻松开扶手捕捉玻璃,同时为了对冲玻璃后仰的趋势,她条件反射地向前倾斜身体——在她右前方的角落里茂盛地生长着一颗钢筋树,树枝从断掉的柱子中蜿蜒而出,内侧那块玻璃在她身体前倾的瞬间也失去了平衡,她不能眼看它撞向钢筋,唯有一脚蹬上低处的水泥墩子,借着反作用力向后退步...事实证明,她的这个决定很不怎么样,简直就是侮辱了她的聪明才智。一根曲成半圆型的钢筋自她右肩上方反穿过来,只听“嗤啦”断帛之声,她的肩颈交汇处立时少了一块皮肉。

要放正常人这会儿吓都吓死了,可端竹个死心眼儿在剧痛之中仍然不忘保护玻璃。确定自己不是被贯穿只是被擦伤之后,她急忙用左手拢齐了玻璃前端;两分钟之后,她淋漓着半身鲜血从一票正蹲在棚屋前刷牙的铲车司机面前经过;三分钟之后,她大摇大摆地夹着玻璃上车离去;半小时之后,警察接警赶来,“到底是谋杀是抢劫你们还有数没有了?一会儿报这个一会儿报那个,被害人呢?”

“会会会、会不会被凶手和上水泥,抹、抹到墙壁里去啦?”

“肯定是埋在砖头下面撒。”

“万一是用硫酸毁尸呢?”

“不不不,你们没注意到她带着两块大玻璃吗?八成是用玻璃把人削成小片喂老鼠了!”

警察:“少看《故事会》你们就会发现原来生活可以更美的...”

☆、点菜

这人要是没个正形,连头疼都是偏的。郝君裔在这天清晨,捂着左额翻身,捂着左额盖被,捂着左额翻滚,捂着左额俯趴,无论干什么都跟她的左半个脑袋脱不开干系——根据古老哲人的理论,健康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感觉不到自己身上任何器官的存在。郝君裔本不相信,可这会儿,由不得她不信。她感觉到自己左脑的存在,可她宁愿自己根本没长它。

现在,她迫切需要止疼药的慰藉,但让她自己下楼去取,是几乎不可能的。这个点钟,按理全家只有端竹一个活物,其余都是死猪,就连佣人也受制于老板们的生活习惯,一律欢天喜地地接受了勒令,不到七点绝不起床。郝君裔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地捂着左额,拿起床头电话,满怀希望地拨了个“0”,希望随即幻灭。

“唔...”郝君裔□□一声,继而发出一句理论十分创新的感慨:“讨厌勤快人...”

与此同时,端竹与她心有灵犀地也是唔了唔,不过相比她的痛苦,端竹所承受的,明显更值得一唔——受伤部位在肩颈交汇处,受伤面积也有些宽大,为了不影响脑子,她接受缝合,但拒绝麻醉。

许多人都有过缝针的经历,胆大的还会看着医生在自己皮肉上制造蜈蚣。当然,受伤部位在屁股上要另当别论。根据群众反映,缝针时会产生一种心理上的痒,这种痒比被蚊子叮咬还要难受,又因挠也挠不得,打也打不得而愈发地刻骨铭心。端竹知道这些,于是她聊以□□:疼总比痒好,至少纯粹。钢筋都穿过来了,还怕钢针?

急诊医生从业期间自然见过许多英勇无畏的病人,缝针不打麻药的更不在少数,但像端竹这样年轻的雌性勇士并不多有。替端竹清理伤口时,见端竹疼出了一身冷汗,他忍不住再次规劝端竹,“又不是全麻,对脑子影响不大的。”端竹看见他手里短小精干的白针,条件反射地就要热泪盈眶。可既然打定主意不用麻药,她便不知悔改为何物了。歪过头,她咬着牙,哆哆嗦嗦,很没底气地拒绝了医生的好意,然后就这么一面梨花带雨地垂泪,一面自作自受地生挨了二十九针。

手术完成后,医生安排她到隔临的观察室里休息。她抹掉眼泪一看表,刚六点四十。这就意味着如果走运,到家时正好能避过“早”起的佣人。正值隆冬,她认为,只要换了这身血衣便没人知道她为了省两块玻璃钱差点儿够格去领残疾人保障金——主意敲定,她便忍着肩上刺疼和阵阵眩晕跑出医院,一路压着80码的超速基准线,争分夺秒地回了家。

“呼...还剩四分钟。”下车之前,端竹再次确定时间。抹掉额上急出来的汗,她吃力地搬起副驾上那两块珍贵的玻璃,如获珍宝地拍拍,露出一个只属于新妈妈的欣慰笑容...

话说还在害偏头疼的郝君裔此时正辛勤地窝在床上滚作一团,由于失去端竹的音讯,她竟隐隐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她几天没睡,此刻十分清楚自己一定与枕边的趴趴熊不约而同地长了黑眼圈,可她更清楚她这号人长黑眼圈绝对不像趴趴熊那么可爱,反而会像吸毒过量的道友。因为她颓。早些时候,端竹就这个问题批评过她。她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没有我的颓废潦倒人老珠黄,就反衬不出你的青春洋溢娇艳欲滴,我为你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却还要遭你非议,真是太可怜了。你必须对我表示同情。”而端竹是不会与她一般见识的,当即就对她表示了同情,那会儿她心满意足得意洋洋,现在可知道错了,就像“狼来了”故事里的孩子,在她最需要同情的时候,端竹无影无踪。直到早上八点,她才在痛苦中浑浑噩噩地被人推醒,这使她史无前例地埋怨了一句,“怎么这么晚啊...”

“晚?”端竹看表,“你不会是发烧了吧?”她伸手去摸郝君裔的头,就算明知道伸出右手即是折磨自己,但她更清楚伸出左手只会引发郝君裔的怀疑——她不是左撇子,能用而不用右手绝非自然动作。作为一个大龄孤儿,她不需要更多的同情与怜悯,特别是来自郝君裔的同情和怜悯,所以她必须维持常态,不能泄露蛛丝马迹,虽然这有些困难,可越是困难她才越有兴趣。“还是你昨晚上又没睡成?我看见你的时间表上九点排了事,再不起床就该迟到了。”

郝君裔拿起一只熊猫盖在自己脸上,也不知是不愿见光,还是不愿见端竹,“我头疼,一会儿你替我陪君袭吧。反正她今天是跟林森柏在一起,你也认识,方便。”

端竹闻言,不禁有些奇怪:郝君袭和林森柏是旧相识,见面碰头实在常理之中。再说林森柏与咪宝感情稳定,绝不会跟郝君袭再闹出花边。她们的会面,若不是出于友情,就只能是出于生意,可这又有必要让人陪着吗?除非...端竹在不知不觉中走进客厅,挂着一脸麻木不仁的表情打开药柜,脑子里还在思索,手却朝一盒酚咖片抓去。

不一会儿,郝君裔合水咽下止疼药,心情终于没那么糟糕了,搂着大趴躺回床间,她半眯着眼睛看向端竹,“还想什么呐?就是你猜的那样啊。我受那只熊T之托,答应替她监视郝君袭。林森柏可能还不清楚老三有病,万一午饭点一大桌甜食老三哪儿受得了诱惑?你今天的任务就是不让你小姨乱吃东西,什么蛋糕啊,糖水啊,糕点啊,她要敢碰你就在桌子下踢她。”

“她们之前不是谈过恋爱吗?林小姐怎么会不清楚小姨有糖尿病?”端竹在床边坐下,替郝君裔扯高被子,顺便把大趴的头往被子里掖了掖,免得郝君裔吸入绒毛。

郝君裔服帖地任由端竹摆弄,眼神已在困意中消失,“跟林森柏谈过恋爱的人多了,你小姨只是其中一个,再说她俩谈的那叫什么恋爱啊?也就上床这点像情人,其他一概是胡闹。两根空心菜啊两根空心菜...你小姨也是空心菜,”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逻辑也越来越混乱,端竹知道这是水里混着的安定剂起效了,于是并不打断,光坐在那儿作天真懵懂的侧耳倾听状,“她再这么吃下去身子就垮了,她垮了我可怎么办啊...你顶上吧,反正你是老四...她要实在想吃,你可以给她吃一点点,尝尝味道,可不能多,一点点...”这就没声儿了。

端竹摸摸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见没有反应,便安心地在郝君裔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几天没逮着机会亲,今儿个可算得逞了。平时她亲一口就够,可这回许是憋得太久,居然亲着亲着就一鼓作气地亲到了郝君裔直挺瘦削的鼻梁上。郝君裔大概是觉的痒痒,抗议似地发出一声低吟。端竹被这突来之声吓得一个激灵,包天狗胆立刻瑟缩为正常尺寸,脑袋也随之抬仰起来,捏住鼻子,她简直怀疑自己在流鼻血。

一个小时后,林森柏在茶室里见到的端竹,已经完全没有了急色鬼的样子,而郝君袭果然是嗜甜如命,刚一落座就大叫茶点,“绿豆糕一份,甜粽一份,和果子一份,水果塔有没有?没有的话再加一盘蜜饯。”许多糖尿病患者本不喜甜食,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在确诊之后都会修正爱好,进而一发不可收拾地挖掘出甜食的种种好处。郝君袭就属于这号人。早年她除了蛋糕几乎不大吃甜,近年由于被禁,逐渐心理成瘾,连儿时最不屑一吃的绿豆糕都成了心头好。这不免令人联想到张爱玲的“朱砂痣”与“明月光”。真真是常在之物不足贵,得不到的才最好。“茶就八宝茶吧。多放点儿冰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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