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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承(89)

端竹道谢接过,可谁也没想到,她居然深吸一口气,猛然张嘴咬向死兔颈间——兔子都是刚从陷阱里抓出来掐死不久的,皮毛尚且留有温热,血液没有凝结,她这一口咬下去,浓稠的鲜血立刻从齿间涌出,淅淅沥沥淌得满下巴都是。非但如此,端竹还闭着眼睛,全力吸食那新鲜兔血,即便时不时作呕,却都要强自压下。

一时间,众人都被她吓得呆住,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次他们走的是个“上山游玩,偶遇地震,其中一人躲闪不及被滚落山石砸了手臂,接着迷途三日,最终才千辛万苦地摸到县城里”的曲折悲剧路线。想他们一个个生得小姐少爷模样,钻木取火什么的原则上应该不会,野草野蘑菇什么的原则上也不敢采食。三天山路,断食断水,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归期何时,为了活下来,他们可不是要想方设法抓活物吃么?

好在校方没给他们编个迷路二十天的路线啊,不然他们这会儿就该往离得最近的人脖子上咬一口,继而大嚼其肉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UUBONE大!感谢绝歌大!四川话初稿翻译完毕!

☆、陪不陪?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屠杀,却未伴随满天鲜血,干净得就像用抹布将粉笔字从黑板上擦掉,一瞬灰飞烟灭。火是从上往下烧的,至少从师烨裳的角度看来。本就是个阴霾的天气,偏还停电了,四下一时晦暗不明。师烨裳认为,看不见那些从空中落下又被蹬踏扬起的尘土,还挺好的。这时有人与她擦身而过,先是一个,接着是一群。她木然看着,仿佛事不关己,但是爆炸声震耳欲聋,害她忍不住地捂着耳朵蹲下身去。

不多时,办公室里的人就都消失了。师烨裳站起来,两臂环胸,左顾右盼,鞋尖不住点地,像是在为某种节奏打拍子,又像是等什么等得很不耐烦。地板终于开始歪斜,这场默剧终于快到尾声。意料之中的一声轰隆巨响,她的身体随之失去重量,一直往下坠,反倒像在飞。着地前一秒,她闭上眼睛就再没打算醒来——醒来前一秒,她还在笑。

四周不再灰暗,而是漆黑。她恍惚地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界游荡许久,最后因回不去梦里只得一脚踏入现实。翻个身,仰躺,将双手枕到头下,黑暗中,她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仍旧保持微笑,嘴型在笑意里几番变动,从上帝视角看,她是在说“亏本,你只死一回,我却替你死了好几回”。

隔断幕帘中的抽气马达正在运转,声音有点儿像空调压缩机发出的动静。师烨裳静静听着,眼神渐渐涣散成空,但没有泪要流出来。喝杯酒吧...这样想着,她便悄悄拉开自己这侧的厚重隔音门板,赤足踏落地面。蹑手蹑脚去往房门的一路,她还是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楼梯间里开着壁灯,温馨的淡黄色攀得满墙,足够明亮却不耀眼——这要归功于汪顾。林森柏为她预装的灯泡是日本和泉,低频耐久带来的必然效果是光线闪烁。师烨裳讨厌一切闪烁不定的东西,就像她讨厌所有摇摆不定的人。所以这些灯泡,汪顾换得好。要是红酒不那么娇嫩,把酒窖里的冷光灯也换成这样就更好了。

为求温湿度恒定,深达六米的地下酒窖里自然不能铺木地板。师烨裳的光脚丫子一踩到高标号水泥立马冻了个哆嗦,可她还要痴心不改地光着脚丫继续走。好容易走到高耸的酒架前,终于有了地毯,她又得爬铁梯子了——按照私家酒窖特优推荐标准,她的酒窖里装的是高射地灯,好酒都得放在上层。今夜她的心情十分华丽,十分适合来一支酒王。Latour 61存货不多,她舍不得,那不是Latour 59就是Petrus 61,其他一概不列入考虑范围,于是她得克服惧高症,有多高爬多高。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她终于从酒架第二层掏出两瓶可心的酒,看清酒标,不是特定的那几瓶,她便放心地掐着瓶颈回到地面,从底层抽屉里摸出酒刀,动作飞快地打开一瓶,站在梯子边张嘴,仰头,一气儿糟蹋掉大半瓶——直到这会儿她才绷不住了,瘫痪那般脱力地靠着酒架滑坐到地毯上,一时竟是制不住要气喘如牛。

做了那样令人失望的梦,她多想嚎啕大哭一场。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已经耗尽她用以嚎啕的力气和勇气——她不是小女生,失恋之后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场并不能让她觉得好一些,反而会在不久之后被汪顾看出来。

对了...汪顾。她把酒瓶挨到嘴边,条件反射地喝干瓶中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地开始喃喃自语,“张蕴兮,我快要分不清你和汪顾了。虽然她长得像你却不像你,可我现在...有时还是会把她当成你,你当成她。分不清。”

闭上眼睛,她轻轻摇头,“真的分不清。如果是你,你一定不介意我把你当成她。但她介意我把她当成你。她在视而不见,你知道吗?视而不见。她在保护她自己,总算没白费我努力这一场。她知道我希望她变成这样。”酒没了,师烨裳一边摸来新瓶,慢慢将酒刀上的旋丝拧进去,一边仰头对空气中的人影语无伦次地倾诉困惑,“可要是她真的练成了铁石心肠,我该怎么办?”这样的问题当然没有答案。但她已经在年复一年无望的等待中习惯了自问自答,点头,她无奈地承认,“好好好,我知道我这是自作孽...可是我只有她了...只有她了。”

泛着酸涩滋味的气流始终被她压在喉咙里,她必须不停不停地倾诉,不能沉默,一旦沉默,所有的心声将会化作一阵与她思想最为契合的破碎嘶音,很难听,就她本人听来都是噪音。但是,既然明知自作孽,结果到头只有不可活,那她还有什么话可说?嗯,也许对那个最了解她的人服一服软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很可怜,你看见了?”再提个要求应该更好,“那你来抱抱我吧。抱抱我,我就不可怜了。你知道,每次你抱抱我我就好了。”

说完这些,她再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放任嘶音在气管中生成,酝酿——为了分散注意力,她死死盯着酒瓶子想要尽快拉开瓶塞。却无奈,她的动作永远不如她的思维更快。那丝压抑极深的嘶音突然在她喉间扯断,半截被她憋在嗓子里,半截从她牙关里溢出,尚未被完全拉开的软木塞立时被淋漓泪水打湿,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握住瓶颈,神经病似地将酒瓶一把搂进怀中,口中言语不复清晰,腔调在气流的撕扯中几乎模糊成一片,“抱抱我,求你了...”

师烨裳并不晓得她的身体已经不再适合保有这样激烈的情绪,毕竟她那动过手术,不知缺了多少条筋的大脑严禁缺氧。抑制痛哭是比痛哭更容易导致颅内高压的动作,偏偏她还那么不遗余力地绷紧了全身的每一个关节去抵抗自己的卑微软弱,这就怪不得她要在第十六个“求你了”出口之后陷入昏迷——好在人体具有“昏迷”这项自我调节功能,不然以她的能耐,这一夜可足够她脑溢血死个十回八回的。

时至早上七点,汪顾照常被闹钟闹醒,醒来照常去摸钥匙摁按钮。隔断幕布抬起,她惊讶地发现师烨裳在看书。早上七点哦,看书哦!这简直史无前例嘛!像只大虫子似地蠕动着凑过去,汪顾笑眯眯懒洋洋地揽住师烨裳的腰,明知她反常却不想问为什么,省得她还要费力掩饰撒谎,“今天这么乖呀。天要下红雨了吗?嗯嗯,下红雨这么好的天气,不如我们去旅行吧?”

“旅行”这个念头不是现在才有的,她只是觉得现在该说。几日来师烨裳的反常之处太多了,她隐约知晓缘故,但绝不愿深究。带师烨裳离开这个满目灾难的环境是当前最好的选择。虽然她也不清楚这样灾难的情绪要蔓延到什么时候,不过能躲一天是一天,今天师烨裳反常得狠了,正是应该开始这“一天”的时候。

“好好的,怎么想起旅行了?”师烨裳含笑把手放到汪顾头上,揉揉那方柔软的短发,揉着揉着就不由自主地揉到了汪顾的大耳朵上,手势变为连揉带拧——如此“揉”情来得好生突兀,即便此情此景蜜意满泄情深似海,汪顾也忍不住要怀疑她想自杀,“就是去走走嘛,我一直想去一趟北欧,”北欧离得够远,总不会成天播中国地震的新闻,“可北欧五国消费都高,以前没钱不敢去,后来有钱了又没时间。这段咱不打仗,都有点儿空,你就当陪我,一起去,好不好?”说着,汪顾硬是把师烨裳拉躺下来,刚想翻身压上去,师烨裳却是利落地翻身背对她,问:“你订行程了吗?北欧可不是说去拎包就走的,咱们不能跟它落地签。我...倒可以用申根签,问题在于...”

汪顾一听她这口气就知道她是愿意的,就是有些别扭而已,为防她继续别扭下去一发不可收拾,只好果断地将她腰身收入怀中,急忙打断,“没问题!啥问题也没有!咱今晚先去泡温泉,明天就飞!红果果的冰火两重天哇,想想就爽!到时在冰天雪地里,你给我当翻译,我给你当仆人,咱演一出美丽与哀愁,多好多好——把你包成个球!”她这转折十分有创意,害师烨裳忍不住笑了。

“北欧虽然北,也未见得一年四季都要冰天雪地好不好。又不是北极。”师烨裳挺无奈也挺费劲儿地靠在枕头上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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