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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陌上桑(108)+番外

他做不屑状,哼了一声:“不用以后,俞桑筱,”他唇角调侃地笑,“记忆障碍,认知损伤,思维弛缓,这些症状,你似乎一直都有。”

我摸摸头,微微一笑。

五十步笑百步。

思归园。安姨墓碑前。

我慢慢蹲了下来,放下一束淡黄色的菊花,我看着墓碑上安姨静静的,熟悉的笑容。她临去世前不久,我抽空带她出去玩,拍了几张她此生最后的相片。这是她最满意的一张。

她穿着那件最爱红色的毛衣,还别上了我送她的宝蓝色胸针,化了淡淡的妆,早生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她微微侧过脸来,在夕阳的淡淡光晕中,在广场那一群群起落鸽子的映衬下,笑得安详,雍容而慈祥。她没有什么文化。但她的一生,她的所有,对我来说,永远是一本厚重的教科书。

我低下头去,我想起千万里之遥,伦敦郊外那个墓碑,还有那朵含苞待放的海棠。

同样是一方窄窄的坟墓。同样的,她在里头,我在外头。

不知道为什么,雷电暴雨或是灾害性天气的时候,我总是牵挂着安姨,她在思归园里好不好,孤不孤单,害不害怕,可是,我竟然很少,很少想到她。

对不起,妈妈。我轻轻吁了一口气。妈妈,我会记得去看你。一定。

片刻之后,我转身,第一次,我在心底默默地,放心吧安姨。

龙斐陌走上前来:“走吧。”我点了点头:“好。”

下山途中,他突如其来地:“其实我原本可以保留俞氏这个空壳,或至少放过俞澄邦。如果……”他的脸略略沉下,“没有那一个巴掌。不过,跟我说实话桑筱,”他转身,眼神略带探询地,“你真的从不在意?或是完全不在乎外人的指指戳戳?”

他好像已经是第二次这么问。

我几乎没有什么犹豫,摇了摇头:“至少在外人看来,你并没有用什么不道德的手段,不是吗?”我低下头,淡淡地,“虽然知之甚少,虽然我够蠢笨,但我至少明白,商场自有一套残酷而实用的生存法则。”

他浅浅一笑:“难得看到你纸上谈兵,”他略带感慨地,“你跟我生活这些年,更多沉默是金。”

我眨了眨眼,反应极快地:“本人从不习惯对牛弹琴。”

他看着我,老半天之后:“俞桑筱。”

“嗯?”我又眨了眨眼,有点莫明其妙,怎么,我说得不对么?他还是看了我好久,然后才慢吞吞不紧不慢地:“我听说德云社最近有意招新。”

这一次,我居然愕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我看着他,有点不可思议,还有点稀里糊涂。龙斐陌啊龙斐陌,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他才适合去说相声,而且是那种一本正经得不行的冷面笑匠。

他挑挑眉,牵住我的手:“不过没关系,我很乐意做你一辈子的听众。”他的手,突然间微微加重力道,“而且唯一。”

我反牵住他。

下山的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我危危险险地走在走在凸起的窄边上,身手灵活地保持着平衡。下过雨的青石板路,有点滑,有点陡,有点局促,我专心致志地走着,一点儿也不害怕。

从今以后,再大挫折再多伤痛又有什么关系?在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会在我身旁,时时刻刻准备着伸出他的一双手。

我越来越发现,原来,抛开以往的种种,我们可以这么轻松地生活在一起。哪怕在外人眼中,我们看上去还是一对奇怪的,很少彼此牵挂的平淡夫妻。

他很忙。无论身处何地,他会记得打电话给我。

他沉默寡言。他偶尔会在餐桌上说一两个可以冻死帝企鹅的冷笑话。

他从不过问我的工作,或是什么。他难得抽空会跟我一起去安姨当初的那个疗养院做义工。

……

我知道,其实他一直慢慢在改变。

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他伯母经常来看我,她对我的态度似乎好了很多。她爱看越剧,正巧我也爱,我陪她去看,我有些黯然地告诉她:“曾经有一个人,比您还爱王文娟。”她微笑,若有所思地:“桑筱,你不嫌我落伍么?” 她有些惋惜地四处张望着,孩子气地咂咂嘴,“瞧,人好少。”我也微笑,安慰她:“伯母,真正的艺术,不见得流行,可是,永远不会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