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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陌上桑(114)+番外

我爸爸是西医。他曾经留学英国,医术高明,久负盛名,洵洵儒雅,深受病人爱戴。但是,从我小时候开始,他似乎很少笑。

他总是眉头紧蹙,他总是郁郁寡欢,他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或坐在窗前看书,或若有所思。他的窗前,开着一树海棠。每到春天,他呆在书房的时间尤其长。

每当他沉思的时候,妈妈从来不许我们去打扰他,包括她自己,都轻手轻脚地进进出出。

妈妈是个很能干很聪明很豁达的人,她在大学里教授英文,很受学生欢迎。她是那种言辞干练思维敏捷的人,她很宠我们,包括爸爸,所以爸爸除了工作,在家里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妈妈里里外外忙碌着打点着,照顾着爸爸,我,弟弟,却毫无怨言。

我跟弟弟习惯了家里安安静静悄无声息的,习惯了父亲的沉默寡言,习惯了父母之间的相敬如宾,习惯了做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

在外人看来,我们是幸福安详快乐的一家。我也一直这么认为。

后来,我遇到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是第一眼,我就被她乌黑的发,脸红略带躲闪的模样,还有身上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吸引了。

她是俞友铂的妹妹俞桑筱,虽然没有她的堂姐,我们学校大名鼎鼎的俞桑瞳美丽,但清秀而灵动,害羞而纯真。

别人都爱耀眼的玫瑰,我偏偏喜欢内秀不起眼的桑椹。

后来,我越来越发现,其实她表里不一。她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子,她不同于我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她自嘲,然而坦然。她跟我顶嘴,针锋相对。她的表情,生动而灵活。她聪明,有着绝佳的鉴赏力,但从不外露。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环境可以让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子历练得那样谨慎小心,说话做事都步步为营。

我有点心疼。我有点宠她。到后来,做什么事,我都想着她让着她。

所以在我面前,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原形毕露。

她直接得让人抓狂。

“何言青,你不用这么虚伪吧,”中午,蹲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她边啃我特地给她买来的鸡翅边嘲笑我,“明明不想去做那个劳什子旗手,明明觉得那样傻得要命,干嘛不跟班主任明讲?”

我白她一眼:“毕业典礼,不一样。”

她再啃一口:“你总是委屈自己想面面俱到。”她站起来,伸手胡乱在我头上一撸,“所以何同学,以后,你要吃亏的。”

一语成谶。

后来,我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学校的医学系。我其实可以考得更好点。

再后来,桑筱考上了中文系。她发挥得不理想,原本她可以考到跟我一个学校的。

因为这个,她有点郁郁寡欢。

我倒不是很在意,反正都在同一个城市,有什么关系?可是,我看她实在不开心,我想开解她一下,所以,想送她一份大礼。

我一向是爸妈和亲戚朋友眼中的乖儿子,聪明懂事,从来不惹是生非,但我想,我一向不动声色地瞒得够好,而且,我已经考上大学了,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他们,特别是妈妈,一直是很开通的。

她曾经开玩笑地说起过自己班上的一对男女生上课下课总是坐在一块儿,还共用一种颜色的墨水:“简直就像联体婴儿。”她其实一点儿都不反对,她总是cao心自己带的那些研究生们因为学业耽搁了找不着对象,她甚至还不止一次在家里公开鼓吹:“儿子,你要是早点给我找个媳妇生个孙子,我就考虑提前退休,什么教授博导,统统不当了!”

瞧,我老妈就是这么新新人类。她懂得的新鲜时尚甚至比我还多。在我玩帝国时代单机版游戏的时候,她就开始玩上传奇了。

所以在桑筱刚进大学没多久,我几乎一点儿都不犹豫地就想把桑筱介绍给爸妈认识。

那天,妈妈在院子里细心打理那棵海棠树,我悄悄摸摸站到她身后:“妈。”她吓了一跳,手中的花锄几乎铡到树身,她骂我:“干什么冒冒失失的?!”我不乐意了,踢踢那棵从小看了就碍眼的树:“喂,妈,我是你儿子还是这棵不会说话的哑巴树是你儿子啊?”

她笑了,打量了我一眼:“当然你是,不过,”她的神色有点奇怪,“别在你爸面前这样,小心他不高兴。”

我耸耸肩,爸爸?他好像从来没高兴过。不过,没忘记我此行的来意,我有点撒娇地:“妈,你以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她有点莫明其妙地:“什么啊?”我忸怩了一下:“就是……不当教授博导那个。”她仔细想了想,回身瞄我,不相信般:“跟我逗闷子哪儿子,你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毛孩,刚进大学门才几天哪,哪来的媳妇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