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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君天下(111)

“朕怎么忘了用左手呢?真笨……”她边笑边数落自己的不是,“抱歉啊,又让你担心了。”

如无这画蛇添足的话,翎绮沂也不至于红了眼,双拳握紧在她背上,臂湾随她的笑一起颤抖,而她依旧笑得没完没了。

殿门不合时宜地被叩响,不等三叩完结,咣当巨响伴着个狂躁的声音生生分开了两人——

“凌绝袖!朕要搜凌霄山!人马拿来!”是玉千斩,身后站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宫女。

翎绮沂不着痕迹地划掉自己脸上的泪痕,将凌绝袖抱坐在自己腿上,正色问到:“为何?”

家国大事,论不得私情,凌霄山位处仲景境内,玉千斩循着国礼向仲景求援,出兵是必然,但也需要个理由。

“爱妃在凌霄山上失踪了!”

玉千斩的白衣上沾着些许草叶,两袖染尘,想来日子过得不好。

“肯不肯一句话,朕亲自来请援是看在爱妃面子上,你说个不字,朕也好开战!”虽然以洛国当前情势未必能打得过仲景,但胜率

五五开的前提下,她还占着仲景全军压在汐海战线的优势.

凌绝袖看不见,但能听出是玉千斩的声音,先前笑意在脸上还没退去,语气里难免带着戏耍的意味:“你家爱、妃怎么跑凌霄山去

了?”

“滚蛋!爱妃的事要你管!快说!出不出兵!”玉千斩已是气急败坏,本就爱着急上火的性子此刻更是经不起一点点玩笑,“朕还

没找你算账呢,你师傅找朕爱妃何事不能当面说,非得让爱妃回凌霄观!个老匹夫,百岁不死光费粮也就算,活着还添乱!”

凌绝袖闻言神色一凛,虚睁的两眼立刻转向玉千斩方向,虽有偏差,倒也不多,“钟河岳……?”

翎绮沂和玉千斩印象中,凌绝袖从来也是个尊师的徒弟,如今把师傅名号连名带姓地道出难免叫人奇怪,只是玉千斩管不了那么多

,爱妃丢了天大事,倾国丧命在所不惜,还什么值得顾忌?“就是他!说什么奇卦,请爱妃回凌霄山,这请着请着也不知……”

凌绝袖摇摇头,打断玉千斩的话,摆手低声道:“不用搜山的。”

若是他,还搜什么呢。当年在珞尹山时,老鬼居所的地底迷宫开放了让她去绕,她画着地图,每天绕一截,结果硬是直到出师之日

也没绕出来,他敢在玉千斩眼皮底下掳翎秋恨,必然有准备,现今,早不知到了什么地界,就是把凌霄山翻过来,又能怎样。她难得自

责:“那日怪朕晕得太不是时候,漏说一句。”

“他定早探明顾锦文在督导前线,抓翎秋恨为质子,便仲洛两国也耐他无何。用汐蓝桦重创于朕,你又分毫动不得的,普天之下,

敌他者二人皆受制,纵有千军万马亦是摆设而已,他步步险棋,却周全得很,他吃定你君不舍情,是以你不能直面他。”凌绝袖仍旧安

稳地坐在翎绮沂怀间,与初时颓态殊无二致,只眉眼间少了些轻浮,并不见慷慨激昂。

玉千斩听得不明不白,但清楚此事绝非“丢爱妃”这么简单而已,一时间,她气势软了些,情绪却未平定,快步袭至龙床前,冰剑

连鞘杵到凌绝袖空茫的眼前:“少说废话,朕要万全之策!”无策不失,无失不策,她也明白,但事不关己怎么说都有理,雪在门前怎

么扫也不干净,她没空问那来龙去脉,唯有要个承诺。

“玉千斩,别的,朕日后再向你解释,现在,朕请你一句‘不疑’,你自速回信都坐镇洛国,免去叛乱令仲洛两国腹背受敌。朕这

边,即使无念旧恩,翎秋恨身为洛国国母,丢在仲景境内,倘若朕救不回来,仲景开战洛汐两国,东南锲进,必败无疑。沂儿金枝玉叶

,朕不忍看她屈膝,是以届时朕自刎你阶前亦有充足理由……你有妙计只管说出来,若无,你便看在朕自幼与钟河岳相处,深知其患的

份上,勿要与他直面,一切交给朕来处理。你有新恨,朕有旧仇,轻饶他不得的。”

此番话,并算不得情真意切或逻辑周密,且其中尚有许多疑未解窦,然玉千斩回想凌绝袖本性,也晓得她绝非权谋之人,此言因果

有道,是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若凌绝袖有心洛国,早在多年前就该挥兵而向,不用等盲了眼,断了臂,再作谋划。

好在

这几日,我常想,世上还有没有比我倒霉的人,今日想明白了,定是有的,我这些个倒霉事,算得了什么呢?

我有好多“好在”的。

幼年丧母。当时家中剩一父五兄,虽有怀念,却不见得深沉,好在有丫鬟,我并不至于连月事怎么处理也不晓得。

青年丧父。好在父亲早疯了,所谓在所难免的悲愁也被冲淡不少。

中年丧师。他丧没丧我也当他丧了,省得恨大伤身。好在我是这种性子。

该孝的,一个不剩,到此数完。

数完死光。

好在我从小书没读好,眼睛瞎了,今后也读不了书,不晓得忠,否则该忠的也得死光。

啊……不对,该忠的确实也死光了。

瞧我扫把星的德行,这仗要是打输了,凑个祸国殃民,正好功德圆满。

唉。

玉千斩问过我,是否觉得无奈。

她说,她已经够无奈的了,我一定更无奈。

当时听她笃定的口气,我也就没好意思驳她坚持,可心里委实不知无奈是何滋味。后来憋不住,告诉沂儿,沂儿说我是无奈惯了,

就像沙漠里的仙人掌,润少旱多,不晓得稻子成天泡在水里的滋味,没对比就没真知。然后她拍着我的后脑勺,说,好在我不多愁善感

,感情事上,虽总冷血得令人生恨,却不会自寻烦恼,叫人放心。

也是的,这世上有两种感情我承认我体会得并不真切,一种是愁苦,另一种就是无奈。沂儿说的在理,我明白了。

前段读书,三纲五常,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我一样也没做到。

难怪连师……唉,叫他钟河岳合适些,都觉得将我作为利用对象乃上上之选。

可到底“钟河岳”是不是他的本名呢?谁知道。他已活百岁,同辈统统归天,无从追究了。

为什么收我为徒?以前我也自信满满地以为我是他口中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现在明白他是看中了我敏感的身份,刻意将我拢在掌

中。

二十几年前,平希帝的旨意虽隐晦,父亲对我的态度却已说明我在院内身份,他意在千秋万代,又苦出身武宗,无能入得庙堂,只

好选我这个即将掌兵,却有把柄授他的人为徒,以便日后谋划。

琴王出走一直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之一。

现在想来,他口中最爱的徒弟,不过他的棋子而已。他趁父亲迷惘之际,提出为父亲照顾我这个会令父亲觉得爱恨两无伦的人,由

此得了界凌院啸冰刺密延之方,授我以毒,却授琴王与汐蓝桦抗毒之法,为的还是制衡于我。他原本定是希望琴王能扶这个“能沾着王

位”的我登顶,而后再想办法倾覆我,岂料琴王与王汐勾搭成奸,当了墙头草,叫他失去良机,这才不得不抵上汐蓝桦这着臭棋来。

再多,我的脑袋便想不过来了,只好事无巨细,一五一十说与沂儿听,请她分辨——反正去往战线的一路,无聊得紧,沂儿念我有

伤,急马不得,周至路程,如今怕是半月也到不了。

“你若早讲,咱两这前半生也不至于叫人设计了一大半去。”沂儿替我换药时边吃着我豆腐,边埋怨,“他一张网撒下来,顺流逆

流的鱼都收得一筐,好在你一颗河底大石头,还没修炼成活物,不随流,否则这一环又一环的算计,谁也免不了中一道。”

所以说,沂儿是聪明的。我是拍马也赶不上她的。

仅消半日,她便将钟河岳和一干人等多年的思谋伎俩给剥了出来,可苦了我个只能周转出大事大非的吃货被她当犯人般审了一遍又

一遍。

风起扬沙,粉砾纷纷撞在车厢外包裹的小牛皮上,声响含糊又清脆。她将我的脸深深掩入襟袖中,即使在御辇里,即使明知风沙沾

不上我身。

“他谋划你,顺道把我都给谋划进去。”

沂儿说,钟河岳清楚我不是帝王材料,而九王爷在朝中反复炫耀的掌上明珠“绮颐郡主”却有谋定八方的能力,令我登位,又不暴

露他自身野心的好方法,便是令郡主与我同一。他深怕“貌冠仲景,眼高于顶”的绮颐郡主知道我是女子的事实后会离开我,或从中捣

鬼坏他大事,所以当时那石破云开阵,根本不是冲着绮颐郡主,而是冲着我来的。他认为,英雄救美,美人就是英雄的,恩情亦是情,

他想靠这样的关系,把绮颐郡主绑在我身边。

听沂儿边泡茶边解释到这里,我坐不住了,一是听那汩汩淙淙的水声有些尿急,一是气恼钟河岳完全弄错重点——握拳,咆哮——

我是不是英雄,美人也是我的好不好?!再说了,在色鬼绮颐郡主眼里,我才是美人啊!从刚才,那双狼爪子就趁我反击不得利的弱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