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千斩说完,一溜小跑颠了出去,一声令下,洛宫里顿时忙开了锅。
就这样,两个时辰之后,凌绝袖已坐在软轿中靠着翎绮沂睡过去,边睡边流口水。
洛莫哪儿忍心让自家青莲般沙泥不沾的郡主受此污浊,赶紧拿块方巾垫在凌绝袖脸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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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行三日,仲界近在眼前,只需再有半日,即可到达关门。
洛莫隔着纱帘望出去,路两旁郁郁葱葱皆为成年紫叶青,四下除了前方骑卫的马蹄声便是这三十二抬御辇轿夫行路的悉簌声,境地
平和得出奇。
“皇上,醒醒。”洛莫低下声去唤凌绝袖,但凌绝袖只唔了声,撇头照旧八爪鱼似的缠抱着翎绮沂,继续流口水。无奈,洛莫只好
自己拿起用得不大顺手的长剑,以测万全——紫叶青从来都是鸟儿们做窝的好居所,来时路上己唧唧喳喳闹了一路,这会儿反倒静了。
按说这是洛国境内,虽为穷山僻壤之处,但她们所乘乃洛皇御辇,不该有山贼连这也不认识,可……又难保饿极生歹的刁民连皇帝
都不放过。区区几十骑骑卫,要挡下成百贼人的围攻绝非易事,若再碰上老居山林的寨伙马帮,她屁股底下那些个平头轿夫便难免有损
伤,到时谁来扛这华而不实,重达千斤的御辇?
洛莫揭起轿帘,探头出去,朝首骑道:“此处恐有埋伏,轿夫脚力有限,你们留点神。”
首骑将官也早有准备,只点点头,握拳手势高高举起,三十骑卫吁缓战马,将御辇牢牢护在马行圈内。
能平安过了此地才好……洛莫正想着,一支带哨红冠紫羽弩箭破风而至,咣然钉在轿旁树干上,顺着箭尾看去,几线黑缨隐约出现
在矮丛中。
仲景军?
洛莫大吃一惊,纵身跳下御辇,跨上凌绝袖的战马,从袖中挥出四枚红绫镖,意欲激现丛内埋伏。
无论红冠紫羽弩箭,还是黑缨盔皆为仲景兵士日常配备,如不出她所料,来者应是仲景逃兵。
麻烦……
洛莫拉紧缰绳。
仲景军最擅长就是打埋伏,战时就常常用这种捉野猪的手法擒拿敌军官员。
先是一箭惊马,待辩清主脑后万箭齐发,一轮远攻下来,就是敌军再彪悍也难以拖着受伤的身子抵御铺天盖地的毒粉。
好在护驾俱是界凌院内黑骑,马儿训练有素,不至于被哨声吓到,众骑卫也有不凡身手,应付这种战术游刃有余,否则这些轿夫非
得被射成马蜂窝不可。
“此乃仲皇行驾!何人胆大妄为!”首骑将官一声虎吼,震动四下。
“杀的就是凌绝袖!”
匪首语毕,无数红箭顿时雨点般往御辇所在掉落。
洛莫侧耳倾听声音来处,边挥剑挡掉身边弩箭,边从马背上取了凌绝袖的黑牙长弓,搭上三支灰羽箭,往密丛深处横射出去,只听
一声惨叫,本是有条不紊的箭阵很快乱了章法,先头骑卫见此情景,立刻纵马跃过路旁灌木,将准备施毒的人逐个挑翻,马刀所过之处
,淋漓鲜血尽撒五步之外。
大抵是自觉难逃,近处数百贼子纷纷亮了护身兵器,冲出屏障,疯了样朝御辇扑去,一时间马嘶人嚎,打得不可开交,更不乏有勇
猛之士突破重围杀到御辇前,却终难敌洛莫快剑,一一伤重而亡。
界凌院明训,防人先防自家人。
洛莫甩去剑上红液,扫了眼身边奋勇杀敌的黑骑,方知此言不虚。
光看他们招招克敌的刀法,便晓得为何凌绝袖尚且清醒之时瞥两眼界凌院史就嚷嚷要全揽兵权,原来并非举国征战那么简单:
界凌院称院内子弟为本家人,界凌院旗下兵士为自家人。此训,正是针对眼前这些个暗下埋伏的“自家人”而有。
预备战事,不可避免要征招界凌院外百姓入伍。这些人本是市井小贩山野农夫,“忠君”这种信念,就他们而言,不存在。
于是得防着。
怎么防?
当然从练兵抓起。
练兵之事,如若交由他人之手,难免奇门遁甲众彩纷呈,一旦窝里反,想用界凌院内家子弟震慑全局根本天方夜谭,所以干脆统一
,将界凌院惯用战术武术部分教给他们,即使打起来,也方便统御。
幸亏不是别的什么游英散勇来袭,否则又是弩又是刀,光这些装备就足够费半天劲的。
至于轿夫?
洛莫好心情地耸耸鼻子。
多保重吧您那。
战事正酣之时,凌绝袖被吵醒,抱着翎绮沂坐起来,眯着眼睛梦游似的打量四周,喃喃道:“落轿落轿,莫儿,怎么了?”
“有逃兵反你这昏君来了。”洛莫说实话。
连年征战,死伤无数,青莲坊无以为续,只好劳驾国库出钱,等国库也吃紧,自然要对百姓课以重税。前方兵士在外数年,自己随
时没命,只盼家人能平安,可这会儿家人也食无饱穿无暖,他们哪能全心全意戍边征疆,倒真应了“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这句山贼口
头禅。
凌绝袖眼睛一亮,慢慢放怀中美人躺平,从辇内大跨步出来,翻身跃上轿顶,舒坦地伸个懒腰,慢悠悠做个安抚的手势:“都停下
,都停下,替朕护好洛皇的轿夫,朕来看看都有谁反朕。”
黑骑得令,立刻收缰拽马,很快护死了御辇周围,而匪儿们还在不断攻入,间或有不要命的更是将兵器当暗器用,企图偷袭昏君。
“还打?”凌绝袖脸色徒然沉了下去,细长眉眼中尽是浓浓杀意,唇角肌肉不自然地抽搐起来,“信不信朕去拜访你们全家?”这
种事她其实干过何止一次两次,按正常人早就“生巧”了。
“我们全家饿死的饿死,战死的战死,祠堂也让强征去盖了兵器坊,你威胁不……”有个匪儿停下手来朝凌绝袖喊,话没说完,首
骑将官没留心刀子去向,一个新月如钩便将他的头砍了去。
好奇怪的人……
你家人战死饿死和朕有什么关系……
看被割去头颅的身子颓然倒地,脖颈中还有血柱喷出,凌绝袖双拳顿时痒痒得像被蚊子叮了几百口,就要飞身扑下之时,恰见一枚
冷镖被骑卫挡开后调转镖头朝辇内袭进。
朕的暖炉!
凌绝袖手比心快,凌空斩贴腹挥出,硬是将铁镖击成铁饼,跌在辇旁。
她连忙落地,钻入轿中查看,杀意转瞬消散,只余一身冷汗。
还好暖炉没事,否则她真的会跳脚抓狂。
“滚滚滚,都给朕滚,朕的宝贝疙瘩都快被你们弄坏了,她坏了你们给朕暖被子呀?”
她此言一出,游匪与骑卫登时罢手,对视一眼,刀林剑海里想打想撤的都有——想撤是因为终于能逃了,想打是因为“打坏了我给
你暖被子!”
否极
她晃着两根火柴棍样的胳膊,来到我床前,突然把头一低,给了我个大得夸张的笑容。
“暖炉!朕来带你去看红叶!”
我早说过,于她而言,我活着唯一的价值就是给她当暖炉。
十几年前一语中地,今朝,她果然开口闭口都唤我“暖炉”。
“秋霜降了么?”我奇怪,毕竟只是初秋,哪儿来的红叶?
“朕听说红叶漂亮,就让他们拿朱砂橘料染来看。”她说得很正经,看来真的干了这种荒唐事。
那日在刀剑相与的叮当声中醒来,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转生异世,可眼前又是她那张冒着虚汗的脸。
虽然细长眼角有了些岁月的痕迹,但眸子里透露出的落寞一如既往。
后来莫儿将一切都告诉了我,我才知道,如今的她,终于变成我当初害怕的那样,早已忘了我。
奇怪的是,死而复生的我并没有踏踏实实地感受到未死前的那种悲哀,反而觉得……现在的她也挺好,至少不再把所有心事都藏起
来,就像初醒之时,听见她那句——暖炉!你醒了?朕好担心你。
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暖炉……曾经温暖着我心口的一声“沂儿”,现在变成了它,我真该哭的,但……“朕好担心你”。
所以,当时的我选择苦笑。
在我未死之时,她极少说这种煽情的话,一声“我想你”就像会要了她的命般难以出口。现在,她脑袋白痴了,心也单纯了,想怎
么做就怎么做,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多让人羡慕的属性。
于我,除了她不再对我流露深情以外,再生后的一切,堪称完美。
爱她。
死在她手中,我依然爱她。
即使已经死了十年,我依然爱她。
就是要我再为她死一次,我还是爱她。
一如当年她用她的无赖征服了我自怜自哀的泪水,给了我最聪明的爱情,使我这个废人也有了在她身边的荣耀。而今,我又怎么会
因为自己沦为暖炉就可以少爱她一点。
毕竟能够让她抱着好好睡一觉的暖炉才是现在她眼中的珍宝吧。
殿外有人报说皇后到。
我的心不由一颤。
“皇后是谁?”她伏在我耳边偷偷问,样子像偷了米吃的小鸡仔。
我晓得她的皇后有名无实,且还是襟儿的相好,但每每听见这个衔号心里总是别扭的,虽然嘴里不习惯带着醋味:“顾锦文,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