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朕今后叫你绮沂吧。”她乏了,阖起眼,嗓音也变得模糊起来。
甜美笑意中闪过一丝苦涩,翎绮沂反手挥灭灯烛,貌似不经意地在凌绝袖唇边留下一吻,“皇上睡吧,叫我什么都没关系,记不记
得我也没关系,只要让我在你身边就好。”
旖旎
冬日的雨,断不若夏季,下起来就没个完。
傍晚,朝官们用雨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顶着寒风,踩着水,行过曾经染满鲜血的青砖地面,踏上正殿步阶,及至大殿门前,脱
去蓑衣,借着宫灯看见同僚都是一身狼狈,不由相视而笑。
圣旨云,皇上宴请,着三品以上官员常服赴宴。
可怜这些平时衣着光鲜的大人们,一场雨淋完,什么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成了落汤鸡的毛。
“林大人,”当朝左相驼城许冻得两耳通红,双手虚合,朝林不怀揖了揖,目光瞟向一反常态灯火通明的正殿内:“自打皇上登基
以来,从未有群宴百官之事,不知眼前是何状况?”
林不怀瞥见宫廊尽头处战易流莺正放松地坐在廊梁上交头接耳,心下轻松许多,回了驼城许的礼,答:“可能是皇上高兴罢,毕竟
夫人回到身边。”
驼城许喜上眉梢,“那我等是否有幸得见夫人?”由于没有封号,文武百官都按着界凌院的叫法称翎绮沂为夫人。总听界凌院兵士
们夫人多美多美,夫人多能多能的议论,就连他这自认绝非登徒浪子的人心里都像被猫尾巴扫了一样,痒痒。
“就怕夫人列席你也看不到她的脸。”林不怀笑道,两排大白牙露着,眼里竟是明晃晃的坏水。
为什么?驼城许刚想问,宫人便宣百官入殿,他只得咽下困惑,与林不怀并肩踏入殿中。
“皇上说,今后私宴一律不用行跪礼,大人们都请落座吧。”
刚入殿,驼城许便听陌生女声如是说到,他低头偷瞄一眼林不怀,见林不怀早就自顾坐入席列,于是只好紧跟这“百官风向标”归
位就座。
这难道是界凌院规矩么?那么随便的。
驼城许一惑未解又添一惑,不明就里地望向殿台。
殿台上,苍白的皇帝怀里揽了个女子,满脸难以遮掩的倦色,让人止不住要去猜想昨夜帐中旖旎。
夫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眯起眼睛,仔细瞧,可就是看不见翎绮沂的脸,这倒不怪他眼神不好,实在是凌绝袖阴险,拦手侧抱着翎绮沂,只让她面对自己
一人。
“朕……”
凌绝袖低沉地开口,故意拉长了调子,武官们本在大大咧咧热热闹闹地按照界凌院规矩相互灌酒,听闻这不寻常的动静,顿时都安
稳下来。
“请的这顿是无名宴,只不过要顺便介绍个人给你们认识,翎绮沂。”
她翻手往自己怀中一示便不再说话,依旧守得滴水不入,并不打算让翎绮沂露脸人前。
反倒是林不怀好心,担心文官们日后就是见了翎绮沂也不认得,于是提醒凌绝袖:“皇上,您就是舍不得让夫人叫臣等看得少了斤
两,也得给驼大人他们瞧瞧画像不是?”
文臣武将一干从未得见翎绮沂真容的男子纷纷点头,却不敢出声。
皇帝的心头爱,人家不让看也正常,谁都没色胆包天到敢逼皇帝交人,可若日后在哪儿撞见了呢?相逢不识那可就麻烦了,更何况
凌绝袖是设宴引见的,这么个美人,万一唐突了她,长几个脑袋才够让凌绝袖捏着长手劲玩儿?
“驼大人……”凌绝袖点了驼城许的名字却看着林不怀,眼里有些隐含的火气。
由于三日前那劫,她至今浑身乏力,脸色本就不合时宜地阴沉着,林不怀的话中有她难懂的名词,就更让她不快。
“请问,夫人是什么?”
怀中人一颤,她缓缓低下头去,见翎绮沂微笑着轻轻摆了摆手,才放下心来。
驼城许身为文臣之首,这些年来为凌绝袖解释名词的事情都是他在做。
他决定这回不再搬出辞典来,只信口胡诹:“夫人就是皇上的妻子,至爱皇上之人,也是皇上至爱之人。”马屁随便拍拍也没什么
,成天听人讲凌绝袖当年如何宠溺娇妻,二人如何鹣鲽情深,他不过瘾,定要自己也说道说道。
反正《礼记·曲礼下》也云,天子有后,有夫人。
凌绝袖听完,笑一笑,也不说什么,点头让人上了酒菜便不再去搭理殿下朝官。
夫人……
她一眼望进翎绮沂波澜不惊的清澈双瞳中,意外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在你的眼中,朕是这样的么?
映影太小,她看不真切,于是凑近,再凑近,只想着要瞧个明白,不料还未等她弄明白,唇上突然微微一温,怀中人的身子又是一
颤。
好香……
凌绝袖并不晓得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但她喜欢这个姿势,也喜欢鼻尖的味道,更喜欢唇上覆着的温软,没多想,她探出了舌尖去
到那方滑腻清甜的领域,漫不经心地扫过如兰唇瓣,还觉不够,又扯开翎绮沂合紧的洁白贝齿,往里探去,终于遇到香气的来源,于是
慢慢地与那缕犹豫着靠近的馨香纠结在一处,辗转缠绵,直到翎绮沂承受不住地发出轻吟,方才作罢。
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一些,凌绝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翎绮沂,目光滑过雪白狐皮软靴,淡青流云丝锦,端丽诱人的锁骨,细致白皙
的脖颈,最后停在一张染上了樱色的清丽容颜上。
“绮沂,”一双浅色眸子中有些分不清是情动抑或疲倦软糯,细长眉角挑一下,她扯住翎绮沂盖在胸口正努力平定心跳的素手,握
在掌中温着,柔声问:“为什么只有朕不晓得你是朕的夫人呢?”
“不想你伤脑筋。”
翎绮沂喘息未定,面对凌绝袖突如其来的蜜意,只得实话实说。
对记不住,放不下,想不起事情的人提往事,有用么?徒增烦恼而已。
所以她不愿去提过往,也嘱了别人莫要再对凌绝袖提起往事。
没曾想,一个封号竟又勾出丝丝情重。
“那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朕呢?”凌绝袖依旧笑着,只是眼神突然锋利起来。
翎绮沂一窒,心跳顿时震耳欲聋。
她太熟悉她,熟悉得想要不知道下文都难。
无论将要发生的是什么,都不能当着群臣的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唯愿能劝动凌绝袖,至少不要在前殿太过任性。
至于背地里……
她自认能收拾了残局。
“皇上,等回了寝殿,绮沂再告诉您好么?”她的声音已略微有些发颤,连被凌绝袖握着的手都变得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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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殿,凌绝袖顺手带上殿门,看一眼身侧站着的人,径自走到八仙桌旁,倒了樽香甜的花酿,朝翎绮沂招招手,示意她坐在自
己身旁。明知每走一步都等于离危险更近,翎绮沂却还是顺从地依了她的意思,沉默接过她递来的酒樽,一饮而尽,又将酒樽交回她手
中。
“说吧,朕给你机会解释。”凌绝袖笑得温柔,但始终遮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阴森,把玩着青铜酒樽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力,掌
侧青筋呼之欲出。
翎绮沂早知道她会玩猫捉耗子的游戏,只认命似地仰头吐了口气,很快恢复到往常的镇静,淡淡注视凌绝袖诡异抽动着的唇角,一
副心清如水的样子,就是不说话。
凌绝袖见她不语,面上神情愈发邪戾起来,从翎绮沂肩上取下一根断发,轻声道:“朕今日在书房发现了好……”话没说完,就被
翎绮沂断了去。
“我告诉你往事,你是能记住,能想起,还是想不起就欣然作罢了呢?如果你能做到其中任何一样,我早已将事实和盘托出,再无
保留。”她语速极慢,目光直逼凌绝袖:“可你做不到的,对吗?你也晓得你做不到的,所以我告诉你那些个不能拿来吃用的事情有何
用处?让你终日活在混乱中么?”
“难道我现在告诉你,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为你死而无憾,我爱你爱得心血都要流尽,脑汁都要熬干,你就会多在乎我一分
?”
忆往昔,看眼下,她痛如刀绞,却把语气端得四平八稳,像个旁观者在诉别人的伤处。
“还是我应该告诉你,这天下原乃我翎家之物,是我置九族生死于不顾,只为保你全家性命,成全你登基为皇,你就会觉得愧疚?
”
凌绝袖满脸玩味,静静端着酒樽,像在听旁观者诉别人伤处,间或阴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
“退一万步,这些旧帐我都不翻,只问,你还晓得情为何物么?”
你若晓得,如今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心力交瘁,她实在不愿再说,也实在不能再说,阖起眼,多少辛酸无奈全化做泪水,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从小,想得到的每样东西她都告诉自己要去争取,所以她得到了很多很多,其中也包括凌绝袖。可这回,她看清了她的争取实乃一
把双刃剑,如若将它卡在两个贴近的人之间,不仅会毫无建树,反而只能将两人都伤得体无完肤。于是,她选择了放弃,不是放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