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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君天下(96)

凌绝袖额前沁出一层薄汗。越听,她的一颗心就吊得越高,想刨根问底,却又不敢再听。

“院首。”

在外人面前,皇帝犹是将四平八稳的气度端得妥当,可那逐渐皱起的眉头究竟没逃过甲师的眼。“院首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甲师不愿让凌绝袖受这些个还没定论的担忧,于是收住声,将茶盅推到凌绝袖面前,示意她暂且开怀。

凌绝袖抬头望向甲师,虚攥着药方的手微微抖动,口型停留在半张嘴音节上,下撇的嘴角不知是否是由于紧张而抽搐。她突然将右

手猛袭上心口,继而揪紧了襟领。咬牙切齿之声咯咯响彻静谧斗室,凌绝袖面上虚汗淙淙滴落身前。“别过来,”她无力地挡下甲师正

欲施援的身形,“朕的汗有毒。”急喘中吐字不清,阻挡的手势倒是坚定。甲师迟疑撤后,手足无措地立于长榻旁。一丝苦涩浮现在她

眼角,心中却有几分庆幸。待得疼痛停息,她苍白笑道:“朕虽尚未完全明白甲师所说,但既然沂儿已经活了,朕便不会再看着她去死

。茄玉是汐海献上的,甲师刚说他们可能会以此要挟朕,那好办,朕明日就启程回宫,一月之内汐海必灭,到时,朕把汐家老老少少连

祖宗十八代尸骸都挖出来交到您手上,再差紫使供您调遣,您只管审就是了。”

甲师看凌绝袖虚弱的模样,不免忧心未解又添苦烦,但他面前这人的武断果敢,又是早有耳闻,无论这人究竟掏出怎样一副商量的

口吻,只要决定下的事,便决不会变了,“甲僧愿随院首奔赴战事。”

“不必。”凌绝袖自嘲地摇头,“朕一个皇帝既然无能政治,大抵……也就只能派这点用场了。战时朝中一切事务朕都会交由皇后

定夺,所以还请甲师留守仲都,替朕照顾好她。”不如先命人回去传旨,杀了汐蓝桦再说。毕竟把他的头颅挂在帅旗上可以大壮军心。

凌绝袖心里这么想着,但一转念,又怕还有用得到汐蓝桦的地方。“顺便,朕的天牢中还押着汐海太子,您说,是杀,还是留?”

“未审之前,臣以为,还是留下为妥。”没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谨慎些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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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门把,轻轻推开铁樟木门,褐楠方几上摆着的油灯一下便被入室寒风吹得左右摇摆,凌绝袖一脚跨过门槛,冰凉双手刚贴上门

扇边缘,就听榫卯叠叠吱呀叫唤,吓得她猛缩回手来。

老门老框,也不知道上些蜡,甲师真是够吝啬。

她心里一个劲儿责备别人,丝毫没想过甲师之节俭无奢,佛院之破旧难堪,其中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她把朝廷划拨各个寺庙的修缮款

项都拿去招募人马,锻造军火。

不过门还是要关的,否则寒风吹一夜的后果,可比吵醒皇后的后果要严重得多——人类骨子里隐藏着的奴性让她很自然地将自己贬

到比翎绮沂低一等的位置上,如此还不够,她的目标乃是当全天下最尽职尽责的奴才——故技重施,她扣住门内栓手,一步三挪,凝神

侧耳,目露凶光地把门带上,仿佛这门要再敢叫唤一声,她便会挥掌劈烂它那般。

“我醒着的。”

凌绝袖突闻此言,呼吸少顿,手上不留神……

唧唧——

“停。”翎绮沂打个哈欠,睡眼朦胧地趴在枕间望着门前人蓄势待发的背影。

跟门较劲到手背青筋都暴出来,估计世间除去凌绝袖,既难做第二人想了,此时若不叫她缓下来,明日怕是得赔甲师一扇门板,或

是一间屋子。

“这门如此不给朕面子,朕岂能饶它?”委屈诉说着非斩木门不可的原因,凌绝袖黯哑的嗓音里透着些许疲惫。翎绮沂看她忸怩在

门前不肯作罢,心知她定是又骑到了墙头下不来,于是赶紧找个台阶,让个有脑不愿想,有力无处用的皇帝攒些脸面。懒洋洋地撑着床

榻坐起身,她慢道:“臣妾明儿个就颁道令,定它个欺君之罪,三日后南宫门外,连它九族一起斩首示众,皇上以为如何?”您老人家

赶紧关门吧,冻死我了都。

“皇后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这句话本身就是个谎言。

悻悻关上门,凌绝袖转过身来,一手解着腰上白玉束带,一手扯去冠上五色琉璃冠,白靴抚地,徐徐走到床前。鞠下腰身,她低头

望向翎绮沂微仰起的面容,“明日回宫可好?”眼中盛着笑意,如三月轻风,浅色眸子没有泄露分毫忧愁,然而她故意显出的四海升平

之色,到了翎绮沂那里,反倒是最令人担心的事情。

“回宫……”翎绮沂皱了皱眉,很快又恢复到平常模样,吐气般重复了两遍还在嘴边的话,转而轻巧地应道,“我也想起宫中还有

好些事没安排呢,回去正合我意。”

要说宫中还有翎绮沂漏去照顾的,恐怕仅有“临出宫前忘记挂好御书房里皇案上的小狼毫”这种事了,可当下,她也确实有需要回

宫的理由,毕竟只有回到仲宫,她才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她才能够调动仲景朝野或界凌院势力去搜集她想得到的情报,她才

可以不通过凌绝袖的诉知弄清究竟何事叫自己这没心没肺的夫君也愿意去掩饰心中的不如意。一个会把对木门的不满也老老实实呈现出

来,那么心胸狭隘,性无遮拦的人,隐瞒的必定不是关于过去的羞耻或关于眼前的私欲,那么,被隐瞒的,只可能关于未来,或灾难。

“真可惜,刚出宫又要折回头。”

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勾住凌绝袖脖颈,翎绮沂瘪着嘴抬高了自己的腰身。纹着游云五爪金龙的明黄亵衣缓缓滑下单薄双肩,宽敞的

襟口也尽情敞开向两侧,适才还沉稳庄重的皇后转眼便猫儿样地贴在了凌绝袖胸前,在那人略显惊诧的视线中明目张胆地耍起赖来,“

你可得好生安抚我这颗游兴未尽的心……”巧手顺着瘦削脊背蜿蜒下滑,不多时便已将节节败退的皇帝勾搭上了床榻,被错穿的帝王寝

服叫正主给剥开去,与雪白锦袍纠缠一处,很快就有追逐与嘻笑之声传出青布帐外。

山谷中不知哪户人家率先点起了辞旧迎新的爆竹,随后接二连三又是震耳欲聋的几番狂轰滥炸。

平民的爆竹总用厚实油纸包扎火药,爆竹筒厚则声高,同样热闹的“噼里啪啦”听起来,竟是比宫廷里放惯的大红鞭炮响上许多。

“沂儿。”

“……”翎绮沂手脚嘴巴都没闲着,根本没时间搭理她。

“等死是怎样的心情呢?”当蜻蜓点水般的浅吻逐渐由自己的耳后移向颈间,凌绝袖突然借道还要兼顾喘息的唇舌,问出了混沌脑

海里时常在思考的题目,因为这个题目,今夜让她更费脑汁。

翎绮沂尚被蒙在鼓中,五指裹住难堪丰盈之称的细弱花苞,一个信手拈来的搪塞回答最大程度地避免了床笫间不应存在的分心:“

着急。”墨色瞳仁间流淌着难禁□,她惩罚似地捻了捻指缝间樱红花尖,“大过年的,说句好听话来听听嘛,成天不是打打杀杀便是生

生死死,晦气。”

无为

回到仲宫后发生的事情,正像凌绝袖预想的那般。

坏消息一个个接踵而来,粘着蓝色雀羽的信笺与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急报信鸽搅得本就一滩死水般的皇宫中更是乌烟瘴气。除去分封

给凌家兄长的五国和一个成不了什么大器的小国外,剩下的一十八减六个附庸国似乎都在同时想起了“谋反”这个东西,人手匮乏,督

导不力,体系混乱等等,均是酿成当前局面的原因,但实际上,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汐海在背后持续不断的煽风点火起了作用。妇人之

仁——洛莫总是这样评价凌绝袖对附庸国的怀柔政策。但“怀柔”绝对不是凌绝袖的政策。她是眼里容不得沙的人,赶尽杀绝才是她的

最爱。之所以留着附庸国君性命,是因为她懒得去杀。而让人去杀还不如留着给她自己杀,于是没杀。“你还真是坦白啊,夫君……或

者皇上?”听完她一番平铺直述的解释,心中感叹着死鸭子嘴硬的翎绮沂昏昏沉沉似是又要睡去。凌绝袖单膝跪在床沿,淡淡笑着应了

声,将锦被边沿掖到翎绮沂颚下,眼看她无以自控地在挣扎中阖起纤长的睫毛,又伸手探了被窝里的温度,这才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

步出寝殿外。

“流莺。”凌绝袖压着嗓门唤。

正午,冬日里难得的艳阳照在龙袍上,虽是华彩四溢,却也难给她苍白的脸覆上一分颜色。

“传令林不怀整军。”

流莺跟随凌绝袖脚步急速跳下殿阶,身形未定,只见凌绝袖突然停在自己面前,“皇上可是要出征汐海?”凌绝袖迷茫地看了看天

,像是忘了什么,嗯一声后又掉转脑袋,挽着龙袍下摆疾奔回寝宫。

如果是真的……

狗屁。

怎么可能是真的。

凌绝袖绷紧腮帮子,盯着床榻,双手无章法地去解龙袍那繁复的绳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