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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君天下(99)

回望浩浩兵阵,欲言又止,倒是凌绝袖罕见地接过话来,低声说:“敌军有城墙,高堡,云台,护城河,炮火弓弩射程皆较仲军有优势

,朕知道朕的军队暂时近不得前。”凌绝袖有理由相信此战必捷。仲景水师正从水路迂回攻向汐海,到时汐海腹背受敌,长长的战线一

拉开,兵力散了,有那些个铜墙铁壁也没用,何况汐海境内没有硫铁矿,军备补给首先会无以为继,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她便又可以

回宫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了。

那个人,没事,每天好好地睡着,只是三餐食量越来越小,睡眠时间越来越长,而已。

甲师不敢照实通报的情况她也晓得,只是努力,再努力地不去想,而已。

听完她的话,顾锦文轻佻地笑出声来,那笑容几乎与玉千斩的一模一样,“猪啊猪,他炸堤,你也炸啊。佯攻一定要从正面对垒开

始么?他的水系工事只做了年余而已,庞而不坚,引水之源肯定不敢是大江大河,否则蓄水之处会有垮堤的危险,可方圆百里全是沙地

,地渗严重,想光靠天水抬池简直白日做梦,所以有源之水肯定在蓄水库附近,而能靠活水灌库,则说明另有位处高地的水源,此处有

这样一座工事坚固的大城,能没拦河大坝么?他炸蓄水坝,你就炸拦河坝去。”凌绝袖恍然大悟,就地摊开地图,在尸堆里眯着眼研究

起来——地图上确实有一条贯穿汐海的浩然江河处于重山之中,四下山体皆是沙石,植被不生,经年滑坡引起的几个巨大围堰乃是天然

的拦河堤坝,蓄水之池——她一拍脑袋直叹失策,原来,她大意地错将这些巨大的围堰当成山体看待,忽略了这种绵延不断却磕磕绊绊

的水系特征正是贫沙弱土之地所独有的“三山五堰”形态,顾锦文用不着地图,已从这星星点点的线索中推出此般结论,直教凌绝袖悔

不当初没将她踢进主将阵营。

归途中凌绝袖难掩好奇地问:“你到底打过多少仗?”十年前她刚入仲宫时也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虽说作风果断,行事诡诈,但

任谁也想不到她竟真的是洛皇麾下幼年折桂的智囊之冠。“我不是你,用不着打那么多仗,”骑斑马的顾锦文与胆子小背上的凌绝袖一

比,顿时矮下一截去,但言语的姿态依旧高不可攀,“我只是个从小立志为皇姐分忧的安分郡主罢了,其他全是洛国机密,你个仲景皇

帝没有知道的必要。”这和界凌院信报她不宜过问是一个道理,即使两国交往再如何密切,家事与国事终究不能混为一谈。

次日,汐海的护城河水位猛涨快一丈,差点就淹上了城墙根,汐海军在城门外垒起半丈高的防渗石沙墙,城上也多了几个云台哨岗

。凌绝袖将大军压在城前五里处,探马不间断地来回穿梭于敌我地界。

汐海的反应很正常,至少在正常人看来。可惜有两个精神病人就是觉得不对劲。

林不怀看顾锦文和凌绝袖一人端了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自己也别扭,索性和同在御帐中的几员大将拿汐海的工事逗闷子,一会儿这

个说可以让人趁夜凫水到城墙下埋火药开狗洞,一会儿那个说应该做几个人鸢飞到城上丢火球,更有歹毒的打算往城中水源投毒,总之

各执己见,没多会儿功夫就已吵得不可开交。凌绝袖本来就着急上火,哪里受得了这份聒噪,于是命人牵了脾气大和胆子小,拽着顾锦

文出得帐外便一路狂飙去到护城河前。

城墙上的汐海哨兵成天望着了无生气的沙土也烦闷得很,瞧这位敌军主帅穿着龙袍就来了,心情顿时一片大好。“戒备!戒备!凌

绝袖!”很快,城楼上站满了人,密密麻麻,军旗招展,蔚为壮观。有心急的弓箭手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发了几支翎羽箭,全因为射程不

足落入护城河中。

凌绝袖好整以暇,趴在马背上,两脚卸镫,虚挂在马侧摇来晃去,“这河太宽了,否则朕可以站近些让你们当靶子。”她声音不大

,却是提了气说的,字字带着不自然的回响,城墙上的人想听清并不难,“火炮呢?试试看能不能轰着朕。”一旁的顾锦文轻蔑地哧了

声,安心袖手,放任她继续调戏小男生们。

汐海的火炮射程只有二百步,这条护城河却宽得足有里余,就算他们占了高处,撑死也仅能打二百五十步外的目标,准头还很是问

题。

“修那么宽的护城河真是苦了他们了。虽说能叫别人打不着吧,自己也只好干着急。朕要是再炸它一个坝,他们就等着当金鱼吧。

”顾锦文不答,眼睛直勾勾盯着宽阔河面。半晌,等凌绝袖看够了城墙上的闹剧,她才斟酌道:“是啊……他们应该也知道若仲军再炸

一道,他们就都成金鱼了,那为什么不派兵守坝?就算是明知仲景有可能兴军抢坝,也不能拿一座城的百姓性命开玩笑啊。”两军有交

战的时间,城内民众就有了转移的时间。

她这么一说,凌绝袖满脸调侃瞬间转为阴沉,气息渐渐变得又急又重,不等顾锦文反应过来,她已策马回奔,待顾锦文跟着她回到

大营,只见仲军大将悉数站列帐内,四下无人做声,只有皇案旁的人在一堆兵符牌中翻找着什么。

气氛压抑得很,顾锦文瞧着林不怀额头淌下的汗珠,自己也觉得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再持续多一会儿她都要窒息了。

终于,凌绝袖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走到林不怀面前,“朕带龙翼回仲都,军中事务尽数交给你,汐海用的是缓兵之计,拿不准的

事你多请教怜策郡主,哦,不,”她扭头向顾锦文,“顾锦文,朕现封你二品武官位,衔号怜策将军,替朕守好这三十万兵士,必要时

向玉千斩求援,告诉她,朕答应她的条件。”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大惊之下,顾锦文和林不怀听她这口气虽明知阻止不了,却也不能

让她就这么走了,于是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皇上不能如此轻率,军机……”

“轻率?”凌绝袖厉声打断,眼里盛满杀气,“你们以为朕会拿沂儿的命开玩笑?”

巧舌

原本半月路程根本不经跑,快马加鞭,凌绝袖只用了五日便回到仲都,将龙翼骑和禁卫军远远地甩在后面。守宫门的兵士刚见长街

那头飞扬起一团轻尘,再看,那团尘土已飞至禁城墙根下。守门的界凌军看不清来人的脸,却认得出那身脏兮兮的龙袍和那人□的马,

跪迎是来不及的,他们唯有手忙脚乱地打开门,以防皇帝来不及喝马,撞上宫门。

饶是墨天眼抗造,长途奔袭后还能一路直冲后宫。爬楼梯不在话下,跨栏杆更是没问题,只要那道深绿色的人影别挡路就好。

“凌绝袖!郡主刚睡下!你敢骑马上启德殿我就敢杀马拦驾!”这呼声吓了胆子小一跳,脚步慢下来,背上人也不废话,松掉缰绳

腾身而起,掠过前方深绿色的人影,百级台阶亦是一跃登顶。好帅……胆子小暗暗称赞,又惋惜得很。怎么不是母马……

推开殿门,凌绝袖疾步走向内室,招呼也不打便一把将刚入睡的翎绮沂连人带被纳入怀中。

“绝袖?”翎绮沂猛然转醒,虽受了惊,睡意朦胧的眼里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恬静。仔细抚平凌绝袖略显纷乱的鬓角后,她的手轻轻

拍在那人背上,似乎明白那人的鲁莽举动为何而来。

不怕,不怕。

慢慢捋顺披散在那人背上,沾着尘灰,有些枯燥的发丝,她又恢复到拍哄的动作,一下一下,渐渐随手心感触的心跳慢了下来。

“我好好的。吃完就睡,现下胖得你都抱不起来了。”她在她耳边慢慢说,不让虚弱透露半分,却感觉不到那双揪在腰间衣物上的

手有丝毫放松的迹象。倚在身前的人,从里到外漫溢刺骨冰寒。抖动的躯体,颈间不规则的吞咽声,由于紧张而微微耸起的肩,竟僵硬

得像块石头。

她若回宫,军中必定会有传书,然而她是可以比鸽子还快的。翎绮沂埋首龙袍领口灌满风尘的气息中,再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怀抱

中的人抖得不成样子,真真是害怕了。

半晌,拥抱的人影间终于有了声响。

“汐海用的是缓兵之计。”

凌绝袖揪起榻内软裘盖在翎绮沂肩上,轻手将她卧抱在怀,一手揽在她肩上,一手反扣于她腹间,无论如何都是一副生怕她消失的

样子。

“必会对你不利。”

这是个论据不足的推断——翎绮沂想要提醒她,一双眼却看见了蜿蜒在她眉角的纤细纹路。

短短半月,那对浅色的眸子已失了华光,四周尽是喷张的血丝,暗金瞳仁由于疲惫而异于常人地紧缩着。入鬓剑眉倒更显英武了,

到底是因为眉骨的更突出,或是眼窝的更凹入而起,无从考究。

好吧好吧。

“皇上说我应该怎样呢?”她调侃地捏住她的鼻尖,随即发现那儿干涩得像快要在她不大的手劲下粉碎掉,“你说,我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