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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20)

赵佶仿佛并未察觉她的不安,悠然看看她适才整理的香料,推推她用的茶碾,再掀开薰笼上的御衣一角,着意闻闻里面散发的香气,然后判断道:“这是海南笺香,配永嘉朱栾,置于锡甑之中,三薰九蒸而成。”

见他居然精准地说出了香料成分和制法,蕙罗颇诧异:“大王能辨出蒸笺香片的是永嘉朱栾?一般人闻了都会说是柑橘花。”

“寻常柑橘之花岂有朱栾那般芬芳清婉,”赵佶笑道,“永嘉之柑为天下冠,花比柑橘,但其香胜于柑橘远矣。用来蒸海南笺香,味道清新,余馨悠远,堪称一绝。”

蕙罗含笑低首。她一向尊敬精通香道的人,如今见他如此深解此香之味,亦不免对他心生些许钦佩之意。

赵佶打开香盒,以香箸搛了块笺香看了看,问蕙罗道:“用此香薰衣,是你的主意?”

蕙罗颔首:“是我建议,再经周尚服及御药院诸医官审验,觉得合宜,官家才选用的。”

笺香属沉香类香料,含油脂量少于水沉,投入水中半浮半沉,其味温和清甘。赵佶得蕙罗肯定的答案,看她的眼睛又是一亮:“沉香降气温中,暖肾纳气,又可治气逆喘息,呕吐呃逆,脘腹胀痛,腰膝虚冷……官家用了,恰好对症。而你又选笺香而舍水沉,必是想到水沉之香辛烈,官家此刻用并不合适罢?”

蕙罗称是,又轻声道:“官家有吐逆现象,若笺香中加以朱栾,香味更清新,亦可缓解呕吐症状。”

赵佶听后不语,注视御衣良久,忽然发出一声低叹:“可惜可惜……”

蕙罗愕然问:“大王可惜什么?”

赵佶笑道:“可惜你精心薰的衣裳不是我的。”

感觉到他语意暧昧,蕙罗满面绯红,略略侧过身去,避开他的直视。

赵佶亦未继续逗她,细看那银丝结条薰笼一番,又道:“宫中薰衣爱用银丝薰笼,香炉盘中虽盛有吸尘的水,但薰香时多少仍会有烟尘逸出,附着在衣物上,终究不美。我在府中常用篾条笼子,敷以薄如蝉翼的江南轻庸纱,罩在香炉上,如此几乎可以蔽绝烟尘。”

蕙罗道:“如此甚好。只是轻庸纱沾染了香烟,薰衣后纱笼须得仔细清洗方可再用。”

赵佶笑着一挥袖:“用过一次扔了便是,何必再用!”

轻庸纱贵重,只用一次未免太奢侈。蕙罗暗忖,又道:“或者下次我还用银丝薰笼,但寻一块足够大的轻庸纱盖在上面再薰衣,这样既蔽绝了烟尘,纱绡也易于清洗。”

赵佶忍俊不禁,连连颔首:“妹妹深谙持家之道,此计甚妙,果然可行。”

他语气略含揶揄,而蕙罗倒的确是为找到一个薰衣良方而高兴,对赵佶展颜笑了笑,起初戒备之心也稍减了一二分。

赵佶又随手拈过两三种香料,一一说出名称产地,分毫不差,蕙罗一壁点头一壁想,人都说这位大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品竹调丝无所不会,诸如茶道香道等风雅之事,亦是个中高手,如今看来,传闻倒是不假,他对香料的了解,竟全不逊于她这在尚服局学了十年香道的司饰内人。

一念及此,忽又想起初见那天赵佶身上的异香,踟蹰许久,终于吞吞吐吐地提出:“奴婢……有一事……想请教大王……”

赵佶挑了挑眉,作询问状。

蕙罗赧然问:“上次……那天……晚上……十大王用的是什么香……”

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但赵佶还是听见了,不由大笑:“你想知道?我说过,告诉你是有条件的。你用什么来交换?”

一听“交换”二字,蕙罗好似全身无形的刺都竖了起来。此前与赵佶谈论香料时不知不觉走至他身边近处,这时陡然惊觉,又匆匆退了回去。

“别这样害怕,”赵佶笑道,“这次,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就用答案来换。”

蕙罗还在担心他会问何等刁钻的问题,他已衔笑问了出来:“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蕙罗迟疑,但念及自己是宫中内人,而他是亲王,他似乎有权知道,便低声回答了:“我姓沈,叫蕙罗。”

“蕙罗?”他饶有兴味地品味着,问,“是哪两个字?”

蕙罗答道:“蕙糙的蕙,罗裙的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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