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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川(97)

凌意刚刚从鬼门关走过一趟,这会儿醒来也很恍惚,听到厉醒川没事的消息,精神难免有些疲软,又露出一种朦胧倦怠的神情,无法再思考更多。

程开霁转身,扶正鼻梁上的半框眼镜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他这样子莫名让人想起一种纸。

柔软,坚韧,二者并不矛盾,上面还可以写满故事。

他走过去将输液管的滴速略作调整,好叫凌意不至于太难受。

说实话,从学医到入院,枪伤遇到得原本就少之又少,并且这是最棘手的一个。

他非常想治好凌意。

但平心而论,子弹在心脏上缘擦过,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想要身体复原如初,或许不光靠当大夫的妙手回春。

对着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他撩开褂子叉腰,疲惫地捏了捏鼻根。

“程大夫……”

病床方向忽然传来低闷的声音。

凌意不知何时似乎又清醒过来,正看着他这个方向。

程开霁走过去短暂地拿下氧气罩,“怎么,哪儿不舒服?”

病房温度高,棉被又盖得严,凌意额上热出了细密的汗,刘海湿软地搭在前额。他先是喘了几下,然后身侧的五根手指无意识地收拢,把床单压在手下借力。

“有没有一个小朋友跟我一起送来?”

程开霁看着他,简短地想了想,明白他在指谁了。

“是不是一个小男孩。”

凌意下巴缓慢地点了点,幅度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他第二天就转到肿瘤专科医院了,目前的状况我不清楚,估计有人在照看。”

听完他的话,凌意显得有些出神。这种出神不同于一开始的虚弱迷蒙,这是一种夹杂着怅惘的,无能为力的情绪。

“你怎么这么能操心。”

凌意闻声抬眸,错愕地看着他。

“他是你儿子?”

凌意缓慢摇头。

“自己才从鬼门关回来,就开始关心起别人的儿子了,以为自己是有九条命的猫?”

他很少用这种口气跟病人说话,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面对这个病人显得有些逾矩。非要追究,似乎是因为他觉得凌意有些眼熟,不过不敢确定。

身上的手机震了,他拿起来,见是副院长有事叫自己过去,就说:“行了,你好好休息,我过几个小时再来看你。”

凌意没有多说,眼睫很听话地垂着。

程开霁顿时觉得自己训重了,有点不忍心。走到门口,手都摸到门把,他又转过身,隔着一段距离看向凌意。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凌意缓慢侧眼。

程开霁定睛看着他:“大概三四年前,半夜,你是不是来急诊看过手,那晚我也当班。”

之所以时隔多年仍未忘记,是因为——

“当时你的手是被铐着的。”

另一边,看守所外。

傍晚时分,铁门打开,厉醒川在律师的陪同下走出来。上了提前备好的车后,高薪请来的律师很尽责地嘱咐:“厉先生,杨斌那边虽然已经立案,这段时间您仍然有配合调查的义务,建议您尽量在本市活动。另外像那天那样的冲动之举千万不能再有了,再来一回连陆总都保不住您。”

就差直说你下手太重,把人打死打残是要坐牢吃枪子的。

“替我谢谢陆总。”

明明在看守所待了整整五天,可厉醒川坐在后排,浑身骁悍之气丝毫不减。他低头看着自己袖口残留的、已经呈褐色的血迹。在看守所好几天,一直没有换过衣服。

律师也算见过不少狠角色,但这种差点打死人还能全须全尾面不改色的,也能称得上“凤毛麟角”了。

他用拇指跟食指推推眼镜,尽量让自己显得很职业:“杨斌的贪污证据都是您这两年冒生命危险收集来的,这段时间他滥用枪支、经营会所也是您找局里的线人拍下来的,能扳倒杨斌全靠您计划周详,陆总不敢居功。”

厉醒川肩膀松垮,没有应付他的恭维。

“不过陆总也说了,有机会还想跟您再切磋射击,这段时间他实在技痒得很。”律师赔笑,“您把陆总口味养刁了,现如今俱乐部的教练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一定。”厉醒川不卑不亢,“忙完这阵我一定登门致谢。”

“我代陆总恭候大驾。对了,今天送您回哪儿?”

这个问题让车厢瞬间沉寂。

从看守所出来,天地骤然变了一种颜色。小树入院,有母亲厉微在照顾。凌意中枪,昏迷不醒,侥幸保住一条命。

一种后怕的感觉顺着脊椎往上爬,想到当时的画面,他的太阳穴就炸鞭般乱涌。

“劳驾你送我去中心医院。”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