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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枫岭(16)

作者: 九栴 阅读记录

他愤愤地说了句“死亦如此不易!”,伴随着敲门声收好东西去开门,门刚微隙,便有个人迎面向他扑将过来,他想都未想便伸手接住了那人,只觉得身体柔软无骨,一股浓烈不知名的香味淹没了他的思绪,等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女子,那女子也一脸的尴尬,低声说,“刚才敲门敲得太急!”

他呆呆看着她,眉弯如新月,眼灵秀如杏桃,唇如凝脂镶成,她已经够美了,只是,不应该涂那么厚的脂粉,在昏暗的灯火中,越发显得苍白。

虽然是大冬天,她也穿了厚厚的毛皮外罩,可是也掩藏不住她的瘦弱,女子被他看得愈发尴尬,又说,“你的几个朋友在我们那里,我是想,你一个人,大冬夜的,怪……”她想说可怜,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愿谁用‘可怜’来形容自己。干脆直接了断,“请你过去坐坐。”

其实她也一直在观察他,他个子不高,但正好给人精干的感觉,说实话,他不是个美男子,但只看到他第一眼他就深深吸引了她,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是他的不善言表?不,该是他眼角的那抹忧郁,又或者,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怜?

他有些口吃,他实在不适合烟花之地,此刻更没有纵情人生的豁达心情,“多谢小娘子美意!”他没再说什么,突然有一丝后怕,怕她转身消失在暗夜。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如果说烟花女子有什么技能,那就是读心,不,应该是读眼神,眼神不能说谎,透过眼神能看到心。

她故作不悦,“公子性情高洁,自然是不愿意沾染香粉胭脂什么的。”哪知他即刻更加结巴了,“不、不、不、不,小生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岑年复不知说什么,干脆低头不语,那姑娘看着他青涩的窘态微微一笑,“那,方不方便让奴家进来坐坐?”烛火微弱,越发显得她如玉生辉。

他像没听懂似的愣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请、请、请……”他从来没有觉得把话说清楚都这么难。屋里没有暖炉,一片阴寒,虽然青灯如豆,她一眼就瞥见那案板上的书籍,“咦?!你也喜欢李玉山的诗?”

他没有作答,而是随口吟出李玉山的诗作,“一岁林花即日休,江间亭下怅淹留。”

她心头一悸,接着吟道,“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已断燕鸿初起势,更惊骚客后归魂。”

“岂有蛟龙愁失水?更无鹰隼与高秋。”

他每吟诵一句悲秋,她就接一句暖春,再看时,只见他已是满脸泪水,他只不过是落第书生,可自己却是为人不齿的风尘女子,她在安慰别人,可又怎么安慰自己呢,“古人常叹知己少,况我沦贱艰虞多。”

“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知。”

那一夜,他们聊了很多,她笑了好多次,仅仅就是因为那如花的笑容,什么苦都烟消云散了。她吸了寒风,不住的咳嗽,他们这才停止了谈话。

天下之人,大多目迷沙尘,心疲计算,谁又能了解那个冬夜,那个绝望的深夜,她就像一缕初春的阳光,融化了他心中的寒冰,化作颗颗炙热的泪,泪虽是咸的,却是有滋有味的。他还记得他送她回杏花楼,就仅仅一条街,他却想用一生的时间去走。一见如故,这是他至死才找到的最好的形容词!

至此以后,许年复又有了生的希望,他也没有回乡,而是留在京城苦读。无疑,那个女子,像任何一个痴情的女子一样,给了他所有的爱,尽管他们不管那叫爱,叫知音吧,或是知己。但如果没有她,他的日子都是暗淡无光的,他收起了他的大男子之态,接受了她在他生活上的所有资助与鼓励。

三年后的科举中他如愿高中,当他说要娶她的时候,她也曾自怜,“一杯清水滴入了墨汁,它就不再是清水了!”

“你错了!”

他把那墨汁在炉火上烤着,直到只剩下墨,而水已蒸发在了屋里,水够纯净它总会脱离。

他一路青云直上,直到朝士分为了两党,宋齐丘、陈觉、李征古、冯延巳等为一党,孙晟、常梦锡、韩熙载等人为一党。许年复无意加入两党之争,于是辞官隐退,因为讲究清静,所以在青枫岭半山腰建了一座府邸,前后并无人家。

然而,有一种思念,爱慕却又无奈远离。

当她躺在病榻上,眼神散漫,言语却一如既往的温柔,乌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

他伤心欲绝,想过随她而去,可曾经有她的日子又是那样的快乐,他想,苦难也许是幸福装扮的,所有真心对过他的人,都想他好好的活着,他应该把他们曾经对自己的温情化作活下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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