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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默绅士的法则(104)

几分钟之后,朱利亚诺听见仓库另一面传来喧闹声。有人喊抓贼,有人喊救火,巡逻的卫兵立刻向那边跑去。他抓住恩佐制造出的机会,跃下屋顶,窜过窄街,灵巧地爬上仓库房顶,钻进洞开的天窗。下面是房梁。朱利亚诺小心翼翼地踩着狭窄的木头,掏出一枚炼金灯球,丢到下面。灯球砸在某个木制品上,向一侧弹开,骨碌碌地滚了好几下才落地。

借着灯球的光,朱利亚诺方才看清,仓库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更多东西只裹了一层布便堆在一旁,垒成一座小山。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大了。如此之多的东西!他哪知道自家被抄没的财产堆在哪个犄角旮旯?也许被埋在某座小山下,他一碰就会引发一场恐怖的山崩,连他自己都会被压在下头……

他注意到仓库一角用薄薄的木板搭了一座小屋,想来应是管理员或者看守所住的地方。他沿着房梁走向那座小屋,发现门缝中泄出些许暖光。

——有人!

他的心一下悬到嗓子眼。光顾着仓库外的守卫了,没料到仓库内竟也有人!幸好对方待在小屋里,否则刚才他扔出灯球的举动就完全暴露自己了。

朱利亚诺赶紧跳下房梁,悄然无声地落地,捡回他的炼金灯球,熄灭后塞进口袋中,确保看不见一丝光芒,然后摸黑潜向小屋。

屋门并未关严。朱利亚诺大气也不敢出,从门缝向内窥探。

屋子四壁都造有木制书架,上面放满一册册书卷,一个男人背对他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桌上点了盏明亮的炼金术灯。男人的黑发中掺着白丝,看上去年纪不轻。朱利亚诺推测他是仓库的管理员,这么晚了依然在努力工作,清点库存或是誊抄账簿。

假如他的账簿上记录了萨孔家族被抄没的家当清单就好了……

朱利亚诺一面仔细观察男人的举动,一面用食指和中指从口袋内夹出一方丝巾。他将方巾摊在左手,右手袖中滑出一枚小小的玻璃瓶,瓶中装满可疑的无色液体。

强力迷药,缄默者必备的装备。

他拔开瓶塞,将迷药倒在丝巾上,药瓶则谨慎地收起,以免留下蛛丝马迹牵累自己。迷药挥发性很强,必须尽快使用,而用法也很简单,只要吸入一点儿就能让人睡上大半天。

朱利亚诺猛地拉开门。

“什么人!”

小屋中的男人跳起来,撞翻了桌上的墨水瓶。朱利亚诺一秒也没浪费,直接冲到他跟前,将丝巾狠狠按在他脸上。男人怪叫一声,双眼一翻,身体软了下去。朱利亚诺托住他,将他小心翼翼放在椅子上。等男人明早醒来,只会以为自己工作太晚,累得睡着了。(至于记忆中那个戴面具冲向他的怪人?大概只是一场噩梦吧!)

安置好男人,朱利亚诺开始检视书架。这么多卷轴,他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于是随便抽出一卷。上面记录的是仓库中货物的库存情况,基本是按照入库时间排序的。这一卷是上个月的。他把卷轴塞回去,拿起前面的一卷,这卷的时间更靠前,但记录的仍旧不是萨孔家族的东西。他又翻了好几卷,总算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然而,他一展开那份卷轴,差点没气晕过去!卷轴上整整齐齐地列着从萨孔家查抄的物品清单,可大部分物品都用红墨水划掉了,后面加注三个大字——“已拍卖”!

博尼韦尔这条狗,居然把他家的东西拿去卖了!得到的钱肯定进了自己的腰包!可恶!他父亲最爱的家具,他母亲陪嫁的珠宝首饰,他们家祖传的艺术品,全被卖掉了!朱利亚诺恨不得现在就冲进总督府捅博尼韦尔几刀!

只剩一些书本、文件、房契地契之类的东西没卖掉,都放在“编号451”箱子中。朱利亚诺把卷轴塞回书架上,确保书架看起来一副没人动过的样子,然后退出小屋。他又拿出炼金灯球,照亮仓库中堆积如山的木箱。每个箱子上都有编号,但堆放得杂乱无章,他找了近一个小时才找到“编号451”,而且很不幸,那个箱子被压在一堆杂物下面,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箱子拖出来,险些害得自己被活埋在灰尘之中。

箱子上有锁,朱利亚诺按捺住急切的心情,摸出一根铁丝开始撬锁。其实直接把锁砸开更快,但他不能留下痕迹。装有萨孔家族家当的箱子被撬,物品失窃,即使博尼韦尔脑子进水也能想到是萨孔家族的儿子回来复仇了。

由于紧张,他手滑了好几次,如果这是开锁训练,他肯定得挨上恩佐几棍子。终于,锁打开了。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只见里面塞满了书本和卷轴,还有用草绳捆起来的纸张。这么多东西,除非一件一件仔细查找,否则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当然,有可能根本就没有“端倪”。)可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他取出一本书,是家谱,又拿出一本小册子,是家族生意的账本。他绝望地“呃”了一声。这要找到哪一年?

仓库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定是巡逻的卫兵回来了。朱利亚诺看看大门,又看看箱子。此地不宜久留,他一时没找到线索,又无法把这么多东西全带走,但至少不能再让自家的财产被博尼韦尔糟蹋。

箱子最底下压着一个扁扁的纸包,外面系着细绸缎。朱利亚诺撕开纸包一角,露出一叠纸张,他扫了一眼,发现那是他家的房契和地契。仓库外的人声越来越大。他匆忙将纸包塞进衣服里,贴身放着,然后盖上箱子,把它推回那堆杂物之下。

“有贼人!快进仓库看看有没有东西丢了!”

沉重的仓库大门“吱呀”一声向两侧打开,一队卫兵手执火把冲进来。火光照亮整座仓库,恰在此时,一缕飘飞的衣角消失于房顶天窗。一个眼尖的卫兵叫道:“在上面!从天窗跑了!快追!”

朱利亚诺跳出天窗,立即发现自己被包围了。恩佐的“声东击西”计划看来不怎么成功。现在只剩他一人,得想办法先脱身,然后去“鲜花涌泉”和恩佐碰头。

他跃下房顶,趁卫兵追上他之前溜进附近一条小巷。卫兵也不是吃素的,一路撵在他屁股后面,甩都甩不掉。换作恩佐,直接杀了他们便是,但朱利亚诺没有他那样的好身手,只能走为上策。

“抓住他!他戴着面具!”

“是个缄默者!”

“别怕,他只有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他决不是对手!”

——我一点也不想听你们这么说啊!

朱利亚诺拐进一条破落的街道,前方却突然亮起火光,原来是卫兵包抄而来。他攀着路边的建筑,上了房顶,从另一侧跳下去,没转几个弯,又和卫兵打了照面。就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从码头区逃到下城区,还是没甩掉他们。

幸运的是,下城区的街道比起码头区更为狭窄曲折。面具下的年轻脸孔浮现出一丝笑意。像极了他逃亡的那一夜,恩佐拉着他的手在下城区复杂的街巷中穿梭来去,让他初次领略这座城市中犹如迷宫的一部分。他钻进一条下水道,出来时面前却是一座散发着古怪气味的酒馆,这么晚了还没打烊:一群衣衫褴褛的酒鬼围在一起赌钱;某张桌子后方,廉价的站街女正在接客;两只猫蹲在板凳上,眼睛冒着绿光,根本不怕周围的人;一名戴古铜色面具、身材娇小的女客靠着墙,酒红色的低胸晚礼服与周围的肮脏环境格格不入,告诉旁观者她是一名缄默淑女。她指尖捏着一对骰子,黑色的眼睛饶有兴味地盯着赌钱的酒鬼们,似乎正在犹豫是否要加入他们。

朱利亚诺从下水道爬上来的时候,酒馆里没有一个人注意他。或者应该说,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了,但佯装没有看见,当他是空气。只有那两只猫同时转向他,露出尖牙,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戴古铜色面具的缄默淑女爱怜地摸了摸猫咪,对其中一只说:“怎么了,兄弟,要帮忙吗?”

朱利亚诺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他其实是在对自己说话。

“啊……呃……是的,有人正在追我……”

“嘘。”

缄默淑女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必多言。缄默者之间互相帮助,却没有必要(也不能)探明彼此的底细。

两只猫眯起眼睛,懒懒地打着呵欠。朱利亚诺眼前一花,恍惚看见一阵明艳的红色舞过眼前,定睛再看时,缄默淑女已换上了他的月亮面具。他摸摸自己的脸,心中暗惊,对方的动作竟然这么快,一眨眼的功夫便对调了两人的面具。

朱利亚诺向她点点头,飞快地逃离酒馆。

不远处,一对缄默绅士正沿着流淌污水的水渠散步。有人追上他们,说了句“帮个忙”,其中一人旋即脱下自己的青色外套,另一人拽开求助者的黑色礼服。两人就像围着求助者跳舞一样,不出几秒就帮他换上了一套新装。

屋顶上,一名裹着白色貂裘的缄默者正拄着长剑眺望远方。忽然,背后传来瓦片被人踩中的“哗啦”声。戴古铜色面具、穿青色外套的年轻人爬上屋顶。缄默者仍旧保持远眺的姿势,挥去身上的貂裘。年轻人丢下青色外套,抓起貂裘,披在肩上,无声地滑下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