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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默绅士的法则(52)

黑衣人行动时袍裾翻飞,像夜晚狂风吹动树枝所落下的狂乱暗影。他在朱利亚诺面前停步,弯下腰,一双漆黑如深井的眼睛对上了年轻学徒的翡翠色双眸。他伸出一根苍白纤细的手指,搭在朱利亚诺嘴唇上,“嘘”了一声。

“别说话。”这次,他所说的是朱利亚诺能听懂的语言,带着奇异的口音,却不是那种充满了异国风情的语调,更类似于某种人类之外的智慧生物硬要学习人类的说话方式。

“你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没发生,”黑衣人轻柔低语,“你谁也没见到。”

手指从年轻学徒的嘴唇上滑了下去。

朱利亚诺倒抽一口冷气,“蹭”地跳起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在搜索费尔南多的书房,怎么突然之间就坐到了地上?他一摸胸口,还好,账本还藏在衣服里。他睡着了吗?……开什么玩笑!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怎么可能打瞌睡?但要如何解释他记忆中莫名其妙的空白?好像有人将几分钟时间硬从他的大脑中抹去了,任凭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

莫非书是他那个装满迷药的小瓶子漏了,反害了他自己?他检查了瓶子,发现它严丝合缝,断无泄漏的可能。那就怪了。到底是什么害他失去了一段记忆?

如果时间允许,他真想留下来查个水落石出。可他必须尽快赶回舞会。他只好暂时搁置谜团,原路折返。兴许恩佐知道什么。

他爬回空中花园,悄悄下到三楼,找到那个被他迷晕的男人。对方仍旧呼呼大睡,既没有醒来,也没有被发现。朱利亚诺调换了两人的衣服,匆匆下楼。衣服沾染了浓重的酒气,幸好舞会上美酒供应不断,或许能盖过他身上的味道,如果有人问起,他大可以找个理由蒙混过关。

偏厅中正在表演的是他们之前的那位女歌手。等她演唱结束就轮到“霜之诗”了。朱利亚诺回来得正好。他在偏厅一角发现了恩佐他们——安托万正带着他的三个同伴,手舞足蹈地同“霜之诗”的两名成员说着什么。恩佐一边听一边微笑点头,这无形中鼓励安托万继续下去。

朱利亚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加入他们。安托万发现了他,立刻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拖到圈子中央,隆重地介绍给他的新朋友们:来自阿刻敦的女学者康斯坦齐娅,即扬尼斯的妹妹,以及赞诺底亚海军的苏维塔将军。康斯坦齐娅的老师原本也在场,可惜刚才她身体不适,去客房休息了。

朱利亚诺强颜欢笑,脸都要僵了。换作别的时间地点,他肯定会同他们相谈甚欢,但现在真的不是谈笑风生的时候。

只有在听到“赫安·苏维塔”的名字时,朱利亚诺才稍稍变了脸色。他记起了曾经遭遇的那两名缄默者。他们不是打算在假面舞会上刺杀苏维塔将军吗?他们是否也戴着面具,隐藏身份,潜伏于周围,寻找合适的时机以取走将军的性命?

他看了看恩佐,刺客冲他摇摇头。这事不归他们管。他们和那两名缄默者达成了协议,互不干涉对方的任务。即使知道苏维塔命在旦夕,他也不能出手干预。说实话,他不希望苏维塔这样的英雄惨死刺客之手,但假如武艺超群的将军反而击败刺客,那就意味着刺客的末日——朱利亚诺也不愿眼睁睁看他的“兄弟们”走向末路。不论刺杀成功与否,结果都不是他想得到的,但他无能为力。两种结局一定有一个会发生。这便是身为缄默者的无奈。

安托万用手肘撞了撞朱利亚诺的胸口,打断他的沉思:“你去厕所怎么去了那么久?”他用力嗅了嗅,“还一身酒气!你偷偷跑去喝酒啦?”

“没有,我一滴没喝,全是洒上去的。”这并不算说谎。酒是他自己洒上去的。安托万理所当然误会成了别人。

舞台上的女歌者一曲唱毕,掌声响起。雷希适时地结束了他们友好的话题。“该轮到我们上场了。失陪。”

三名乐团成员告别安托万及其友人,登上舞台。

“霜之诗”的第二首歌曲名为《蔷薇的末裔》,讲述是乃是一群古代部族遗民的凄美传说,听众无不为动人的旋律与哀婉的歌词而落泪。

一曲终了,雷鸣般的掌声席卷全场,甚至惊动了大宴会厅中的人们。不少宾客连舞都不跳了,特意跑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康斯坦齐娅拭去眼角的泪珠,低声对安托万说:“倘若为今晚所有的艺人打分评比,‘霜之诗’一定能夺得冠军。”

“我也这么觉得!”安托万激动得热泪盈眶,拼命鼓掌,手都拍疼了。

苏维塔将军赞许地颔首。

三个人谁都没注意到,有一对衣着华丽的宾客跟随人潮一并涌进偏厅,浮夸的面具后面闪烁着充满杀意的眼睛。

第二场表演结束后,朱利亚诺借口换衣服,再度离开偏厅。恩佐和雷希被热情疯狂的观众缠住了。他们负责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让朱利亚诺得以脱身。

这次他的目标是三楼费尔南多的卧室。根据他的记忆,仆人居住的房间就位于卧室下方,有一道楼梯连通三楼,方便主人随时呼唤下仆。路上他遇到一名男仆,大概是在偷懒。他不由分说迷晕了男仆,换上对方的衣服。

一进入仆人生活的区域,朱利亚诺便暗叫不好。这里的景象和他印象中的大为不同。走廊的装潢整个变了,地上还铺了长绒地毯。因方松家肯定更改了宅邸的布置,将仆人房间移到了其他地方,这里则另作他用!

幸好走廊里空无一人。朱利亚诺找到那道楼梯——它还伫立在原位,并未拆除——迅速上到三楼,终于回到他熟悉的地方。三楼的结构无甚改变,费尔南多的卧室也在原处。朱利亚诺撬开房门,溜入卧室中。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味。看来费尔南多最近的睡眠质量不怎么好。依照常理,贵族人家主人的卧室中一定有个保险柜或是暗格,用以存放至为珍贵或是至为隐秘之物。卧室一角立着一座书架,朱利亚诺上前查看一番,露出微笑。书架上的机关?真复古。这年头谁还会把《龙神祷文》堂而皇之放在书架上?

他轻轻拉出那本《龙神祷文》。随着一声机关启动的清脆响声,书架向旁边滑开,露出后面墙壁里挖空的暗格。

暗格里放了一只红木匣子,看起来颇为沉重。朱利亚诺取出匣子,轻而易举撬开上面的锁。

匣子里放了一封书信。朱利亚诺拿出炼金小灯球,照亮信件,只见上面写着“遗书”二字,以火漆封印。把遗书藏在书架后面?这也不算稀奇了。朱利亚诺十分好奇遗书内容,他大可以不露痕迹地拆开封蜡,读完之后再原样封回去,可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盒子看起来沉重庞大,里面的空间却很小,只放了一封遗书。这说明盒子肯定有夹层。常人一见书架机关和木匣,定会想当然认为遗书就是费尔南多的终极秘密,完全料想不到盒子还有夹层,里面藏着比遗书更为珍贵隐秘之物。

朱利亚诺摩挲匣子底部,终于摸到一丝缝隙。这个“底部”不过是一块可以移动的木板罢了。他将铁丝插入缝隙中,掀开木板,露出夹层。

夹层中压着数封信件,都拆过封。不知里面写了什么内容,竟被费尔南多这么珍而重之地藏起来。

朱利亚诺打开最上面一封信。它写得非常简短,字迹潦草,像是慌忙中写就的。

亲爱的F:

多亏你的提醒,我们已避开赞诺底亚海军舰队,躲入水雾群岛。现在正是起雾季节,海军没有向导,断然不敢入内。几个月后他们补给耗尽,自然就会溃退。届时我再去找你。

你的,B

信中的“F”指的肯定就是费尔南多,可这个“B”是何许人?

朱利亚诺满腹疑惑,打开第二封信。字迹与上一封相同,是同一个人写的。

亲爱的F:

送你的礼物你还满意吗?记得你上次提起造船厂经营困难,我想将旧船改装总比造一艘新船便宜。这种船的特点在于中桅比一般船只高出一尺,只要更换桅杆,没人能看出它的来历。

你的,B

造船厂,旧船,改装……这些词触动了朱利亚诺回忆中的某根丝弦。他迫不及待打开第三封信。

亲爱的F:

海军动向不同寻常,你不必冒险来看望我。既然你设在海军中的线人已被拔除,那么赞诺底亚恐怕无法久留,我打算去梵内萨附近海域一试。到时再同你联系。

你的,B

无名的寒意袭上朱利亚诺心头。他果然没猜错。这个“B”是名海盗。费尔南多与海盗有所勾结,在赞诺底亚海军中安插线人,偷取军方机密,帮助海盗逃避海军追捕。海盗劫来的船只则由因方松家族的造船厂进行改造,再假称新船卖给他人,费尔南多便可从中谋取暴利。他果然是个卑鄙小人,竟然干得出这种事!

这些信件和书房中找到的账本毫无疑问能成为指控费尔南多的证据。朱利亚诺收好书信,将木匣放回暗格中,恢复书架的位置,熄灭炼金灯球,匆匆离开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