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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默绅士的法则(94)

“哼!”

“这么说,那位恩佐先生和朱利亚诺也来梵内萨了?”狄奥多拉女士问。

“是啊!我先进程的,他们随后就到,所以恩佐叫我先去‘鲜花涌泉’,我……我没想到……”

狄奥多拉若有所思地绞动手指:“他们竟来了,来到梵内萨……”

“怎么了?”安托万不安地望着女学者。她知道朱利亚诺的身份吗?以过去他们相处时安托万对狄奥多拉性格的认识来看,女学者非常正直,绝不是那种为了情谊而窝藏罪犯的人,她要是知晓朱利亚诺是通缉犯,会不会直接报官?

“……没什么,只是感到不可思议,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这样吧,安托万,我们两个女子不方便去‘那种地方’,那么就先回我们所住的旅店,再让车夫送你去目的地,如何?”

“当然好啦,多谢您!”

“不必客气,出门在外,应该互相帮衬。”说完,狄奥多拉又陷入沉思。安托万不是学者,当然不知道学者在思考什么,想必是些深奥难解的学术问题。听说学者思考时常常会陷入超然物外的状态,这时如果贸然打搅,他们好不容易厘清的思路就会全部烟消云散。安托万不敢冒险打扰狄奥多拉,康斯坦齐娅又不肯跟他讲话,他只好垂着头,自己玩自己的手指以打发时间。马车中的气氛一时尴尬到极点。

不知过了几个世纪,马车终于停止。安托万感激地看向窗外,发现他们停在一栋雅致的旅店前。旅店名叫“铜鲤”,招牌上竖着一只黄铜鲤鱼。

安托万推门下车,很有绅士风度地向车上两位女士伸出手。狄奥多拉面不改色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可康斯坦齐娅理都不理他,甩开他的手,自己跳到地上,好像他手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车夫殷勤地问狄奥多拉:“您还有什么吩咐?要不要我送这位先生去……去‘那个地方’?”他不好直说“去妓院”。

狄奥多拉点点头:“你送他过去。明天我们要去天文台,你记得早点来候着。”

“是是,遵命,尊贵的女士。”车夫点头哈腰。

狄奥多拉转身想走,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安托万说:“对了,你那位诗人朋友也住在这间旅店,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诗人朋友?您是说雷希?”安托万大为惊奇,“他也来了?他不是在赞诺底亚吗?”

“是我们先要来梵内萨,他听说之后也想跟来,所以我们便一路同行。我猜你肯定想见他。你应该不急着赶路吧?”

“不急不急!”

康斯坦齐娅气恼地直跺脚:“老师,您干嘛让他进来!叫他快滚!”

狄奥多拉责怪地看着她。康斯坦齐娅“哼”了一声,扭头冲进旅店,很快就没了人影。安托万一面想追上她,一面又不好丢下狄奥多拉一个人,只能踌躇地留在原地,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女学者叹了口气:“你别怪她,她性格总像小孩子一样,让人头疼。”

安托万抓耳挠腮:“是我让她误会了,我……我一定找个机会澄清。”

“唉,别说这些了,外面风大,进来吧。”

她领着安托万进入铜鲤旅店。一进门,清脆的竖琴便传入耳中。旅店大厅中零零散散坐了几桌客人。打扮得体的侍者端着杯盘穿行于桌子间。看来这家旅店档次不低,正合学者们的身份。大厅角落有位白衣白发的男子正在抚琴。

安托万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咧开嘴。果然是雷希。他与分别时一模一样,还是那样的飘然出尘。唯一的不同是他手中的乐器换成了竖琴。他的鲁特琴已在假面舞会上摔碎了。

少年剑客向雷希的方向走了几步,狄奥多拉却从背后拉住他的手臂,做出噤声的手势。安托万环顾四周,发现客人们都寂静无声,沉醉在优美的音乐中。他差点就无礼地打断诗人的演奏,搅乱这美好的氛围了。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和狄奥多拉一起找了张桌子坐下。侍者走过来问他们要点些什么,狄奥多拉摇摇手,表示“过会儿再说”。

待诗人一曲终了,大厅中响起热烈的掌声。雷希起身朝众人鞠躬,将竖琴递给旁边的一名侍者,然后走进背后一扇小门中。安托万和吟游诗人相处久了,听说了约德诸城邦的许多行业习俗和规定。在梵内萨,艺人结束表演之后不能立刻和台下观众讲私话,否则会被视作粗俗无礼。他们必须先“退场”,也就是离开表演的房间,或者进入事先搭好的幕布中,然后再出来,表示他们已卸去表演者的身份,变成普通人,这样才能和台下的亲朋好友一叙。

过了片刻,雷希从那扇门中出来了,径直走向安托万这边。安托万跳起来,激动地抓住雷希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吟游诗人似乎不习惯这样的热情,犹豫了一下才拍拍安托万的后背。

“没想到咱们会在这儿重逢!”安托万欣喜若狂。

“我也想不到。原以为赞诺底亚一别,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你怎么会跟狄奥多拉女士同行?”

雷希拂开白发,在桌边坐下:“赞诺底亚实在没什么好待的。费尔南多·因方松被流放后,赞诺底亚政界急剧动荡,赫安·苏维塔忙着上位,大小贵族勾心斗角,各个派别相互倾轧。我原本打算找个金主,度过冬天,可又怕卷入政治风暴。正巧狄奥多拉女士和康斯坦齐娅小姐因为学术上的关系要来梵内萨,我觉得众人同行更安全,彼此间也有个依靠,就随她们一起来了。”

他盯着安托万:“你呢?你们在海上有什么奇遇?”

“呃……这……说来话长……”

他们在海上的奇遇多了去了,安托万不像吟游诗人那样舌灿莲花,若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非耗费很长时间不可。况且他们的“海上奇遇”还牵扯到湖中女巫阿芒迪娜和古代帝王达理安。他们答应不把达理安陵墓之事说出去,可安托万又不擅长撒谎编故事,所以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我们离开赞诺底亚后……遇上了海盗,他们是来劫囚的。”

“费尔南多·因方松被劫走了?”狄奥多拉惊奇地问。

“是啊。他本来就跟海盗有勾结嘛。押运船上的人几乎都死光了,只有我、恩佐和朱利亚诺被俘虏。我提出跟海盗头子决斗,如果我赢了就放我们走。海盗头子倒是个讲义气的汉子,输了之后没反悔,大大方方放我们走了。”

“所以你们才会来梵内萨?那海盗也是胆大,不怕你们报官?”

“这……那个……海盗犯的事儿多了去了,大概也不怕多一桩罪名吧……”

安托万慌得一头冷汗。如果狄奥多拉再追问下去,他就得露馅了。为什么恩佐不在这儿呢?他辩才无碍,肯定能滴水不漏地把故事说一遍,不但不泄露秘密,还能让别人信以为真。唉,说到底他就不该进这家旅店!反正既然雷希住在这儿,以后找个机会和恩佐、朱利亚诺一起来就是了!现在可好,作茧自缚,进退两难!

“几位客人,要点些什么吗?”

旅店侍者恰逢其时地过来询问。安托万如蒙大赦,感动地拉着侍者的手猛力摇晃。侍者不明就里。

“谢谢!感谢你!你来得巧……呃我是说,我们大家今天重聚一堂,真是太巧了,值得好好庆祝。给我们上一瓶好酒,我来付账!”

“遵命,先生。”侍者鞠躬退下。

狄奥多拉欲言又止地看着安托万。少年剑客勉强地笑着问:“怎么了?”

“……你不是还要去和恩佐他们会和吗?虽说咱们重逢的确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但会不会耽误你的行程?”

“没关系!就喝一杯嘛,用不了多少时间!喝完后再上路也来得及!”

侍者很快端上一瓶琥珀色的酒,为三个人斟满。酒香扑鼻,安托万光是闻闻就有了醉意。其实他不怎么擅长喝酒,然而现在这个状况,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灌了。

“康斯坦齐娅小姐不来吗?”雷希问。

狄奥多拉苦笑:“她正同安托万生气呢。”

“改天我单独去找康斯坦齐娅小姐,向她赔罪。我们先干一杯!”

在安托万的招呼下,三人一同举杯。

“祝各位健康!”安托万未能免俗地喊了几句敬酒的套话,“敬智慧的狄奥多拉女士!敬吟游诗人雷希!”

“也敬你,勇敢的安托万。”狄奥多拉与他碰杯。

“敬引导我们重逢的命运。”雷希微笑着说。

三人一饮而尽。

烈酒涌入安托万的喉咙,如同一条火龙蹿进他的胃里,又蹿进他的颅腔中,对着他的大脑直喷火。安托万放下空杯,眼角挂着被辣出的泪水,问侍者:“这他妈是什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