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63)

他的夜间视力很好。

在被灯光稀释过的黑暗里，能明白看得见她脸上的神情。

如梦方醒。

尚有些迷离地抬眼看他。

微喘的呼吸，眼神和嘴唇都有些湿漉漉的。

似乎没太明白他忽然离开的原因。

刚才那一下，或许只是对黑暗的反射反应。

并不是要推拒他的意思。

初尝餍食的少校，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垂眸瞧着怀里人懵懂的样子，心想算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忐忑中的得失未定已然过去。

作战计划里最难啃的那块骨头，也已被他叼在了嘴里。

至于余下的……

就一点一点慢慢啃好了。

如此想着，理应领着人转身离开。

可固执己见的目光，却灼灼的，始终离不开眼前人的一张白净小脸。

才被他吻过的微张的嘴唇，阴影里，依旧润泽有光。

那一双眼睛，也亮晶晶的。

似乎能看透他下落的视线，到底怀着怎样的不良鬼胎。

刚冷清下来的空气，又随着呼吸，一点点灼热起来。

原本就不宽敞的空间，也直觉更加逼仄。

莫名的，眼前忽然晃过初见她时的情景。

也是在这样并不敞亮的楼道拐角，也有这样明灭随意毫不应景的灯光，一场预料之中的碰面，却又有一点事发仓促的突然。

那是他上了军校的第二年，开学后大半个月第一次回家。

九月的秋夜，周五的晚上。

他一个人下了出租车，不慌不忙沿着大院里的银杏小道往家走。

因为刚参加完学校的活动，身上的常服还没换下。

又因为觉得热，且人在校外，天色也晚，便放心大胆地脱了外套拿在手上。

衬衣的领口袖口，也统统解开。

袖口翻折上来，露出微微出汗的手臂。

让清凉的夜风吹着，一点卸下约束的轻松惬意。

拐进自家的单元楼门，就听见楼上自上而下的轻巧脚步声。

还伴着塑料袋的轻响，和断断续续的细细哼唱。

熟悉的调子，能听出是部老电影的插曲。

听来是个声音清爽且五音齐全的姑娘。

邻居家这样的女孩也不少。

一时听不出是哪一个。

他也不甚在意，只大了步子往上走。

预计会在一楼阶梯的拐角处，与她短短地打个照面。

若是认识，也自当点头打声招呼。

大概是形同虚设的单元门一直开着，他进来得轻巧，没弄出什么声响。

楼上下来的那一位，似乎一点没意识到楼下男生的存在。

先是清脆响亮的一个巴掌，拍在楼道的白粉墙壁上。

把一楼头顶的声控灯震得亮起。

接着，就步履轻盈地冲下来，一头撞进了刚拐过楼梯拐角的男生怀里。

哼唱声戛然而止。

塑料袋也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幸好男生反应敏捷，楼梯拐角又缓了点她前冲的势头。

他只是胸口闷闷挨了一下。

她也只是鼻子在他胸口撞了一下。

“啊，不好意思。”

女生向后跳开一步，忙不迭随口道歉。

身上一件轻薄的浅米色连帽外套，刚盖住耳根的柔软短发，还有点活动过度的凌乱。

竟然是张生面孔。

男生不自觉眯了眯眼。

却又很快反应过来。

斜了眼自家妈惯用的蓝色垃圾袋，和里面习惯最后塞进去的玻璃瓶易拉罐。

忽然就对眼前人的身份，有了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之前就听自家妈说起过，家里要住进来一个老同学家的小姑娘。

因为考上了他的母校G市一中，所以会在家里借住不短的时间。

想来，就是这姑娘了。

只不过，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

他知道，她周末就会回家去。

却忘了今天是周五，学校还有晚自习，即便是离开，也要等到第二天周六才可以。

既是借住在自己家里，又是母校的新生师妹。

两个他都已不常在的地方，却都有她常在的身影。

这样的缘分，想来也挺有意思。

一向对不相关的人人事事不多费心的男生，也不禁在原地站了站。

仗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低头打量对方。

干净清爽的一张脸。

眉清目秀，还有一点大概是新生军训时留下的晒痕，很生动的样子。

似乎，也很合他的眼缘。

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打量，同样也换来对方肆无忌惮地观察。

借着暗黄的光线，那姑娘的目光，一路从他的领口肩头，直飘到他的腰间身侧。

最后，还在他手里抓着的常服外套上，悠悠转了一圈。

毫不掩饰的兴味盎然。

他也没躲，就那么一手拦腰拎着衣服，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脸好脾气的任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