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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斯(3)

道文充耳不闻。

说了一会儿,西利亚困意来袭。

他把道文塞进被窝,单臂环住他,哄几岁的小弟弟般,用秀颀的手一下下捋过道文嶙峋的脊骨,哼唱一首乡间小调。这是因为道文这三个月以来失眠严重,他有时会整宿整宿地不睡,漠然地凝视天花板。

在西利亚的哄睡攻势下,道文僵直的脊背逐渐软化,身躯如大猫般弓起,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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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好好睡一觉……”西利亚哄着,用手指梳理道文的金发,防止它们在潮湿状态下打结,“等等,道文,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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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文衔着粗布,牙关紧锁,下颌绷得削直,英俊脸孔透出痴呆者特有的顽固愚笨,他像是饿慌了,涎水横溢,有些沿唇角流淌,有些则被衔在齿缝间的粗布吸收。

或许他馋羊奶了,西利亚想。

西利亚买过几次羊奶,摊位就在市场街,他用一个寒碜的旧木杯去盛,端回来喂道文喝。这段时间码头活儿少,西利亚挤不出多余的铜板给道文买羊奶。

“不能那样……”西利亚脸蛋羞红,动作小心翼翼,将褐色粗布一点点从道文齿缝中扯出。

道文淌着口水,直勾勾地盯着西利亚,他面无表情,可硬壳面具般的脸孔下却像有什么在蠢动。

西利亚无所觉察,他擦拭道文唇角的口水,细心检查起道文下唇的开裂——黑面包和野菜缺乏营养,道文的嘴唇裂开了几道鲜艳的血口。

被津液浸透的粗布湿腻地糊着皮肤,很不舒服,可西利亚的思绪已经飘远了。

等他去画室做杂工,就有多余的铜板给道文买有营养的食物了——这个踏实的念头令西利亚很惬意,他琢磨着食物的事,一下下捋着道文的脊骨,哼着小调睡过去。

逼仄潮湿的角落,残破拼接的褥垫上,他们贫穷瘦削的肢体紧紧相拥,拼命勾缠,互相守住沦落为蛆虫前的最后一缕光。

第2章 缪斯(二)

帷幔垂坠,彩绘玻璃半遮半掩,伯图斯子爵的画室浸泡在一泓蜜色的光中,活色生香。

西利亚神色惶急,银发汗湿,狼狈地粘在腮上。他像只淋雨的雏鸟,直往丽莎大婶身后钻。

“我做不来……夫人,我……”他嗫嚅着,双眼紧闭,“您、您没说要做这个……”

他话音未落,画室里忽地爆出一蓬娇俏的嬉笑。

画架前是一片大理石台。

几条白腻roù感的小腿自台沿垂下,台面上,白绸凌乱堆叠,细滑得像是调羹搅出的牛乳纹理。

几个扯着白绸半遮半掩的美艳流莺窃笑着你推我搡,扭来扭去地破坏伯图斯子爵安排好的画面构图,翠青与湖蓝色的几双眼珠瞟向门口面红耳赤的西利亚,晶亮、邪气,像几条惑人的蛇妖。

画室四壁挂满伯图斯子爵的油画,靡丽、怪诞,穷尽手段地刺激官能——伯图斯子爵醉心于描绘美人,无论男女,为满足这一癖好他从不吝惜花销。

“站过来,管事的马上就来了!”丽莎大婶用铁匠老婆特有的宽厚手掌死死钳住西利亚单薄的肩,粗声恶气道,“别他妈像个小妞儿似的!”

“可是……您说这儿招杂工……”西利亚被搡得直踉跄,狼狈地扯着领口。

“当模特,画一次五枚金图尔苏——你得分我一个,当然了……那也还剩四个,够让你带着你弟弟从贫民窟搬出去了,剩下的还能请几次药剂师。”丽莎大婶压低嗓门,拿捏出一丝阴险的亲热劲儿,“杂工……杂工一天才赚几个铜板,你不想给你弟弟治脑袋了?”

——西利亚习惯对外人说道文是他弟弟,这能省去反复说明情况的麻烦,况且,西利亚在心里确实是将道文当弟弟看待的。

西利亚绞着手指,唇瓣翕动,面色忽红忽白。

“……治。”片刻后,他嗫嚅道。

如果那夜道文没冲进火场救他,那道文就不会受伤,更不会毁容。

与天资平平的西利亚不同,道文是个陶艺天才,老陶艺师年纪大了,干不了多少活,道文从十三岁开始就揽下了店里的主要活计,他做得又快又好,而西利亚负责打杂以及洗衣做饭。除去圣像、壁画边框、刻印十字架花纹的浮雕等主要货品外,道文还擅长制作少女陶偶。

自然,小镇里罕有主顾舍得掏钱买这些小女孩儿的玩具,道文只是用一些边角废料做着玩儿。可西利亚认为那些栩栩如生的少女人偶们皆透着一股曼妙的灵动感与勃发的生命力——她们有着或柔润或玲珑的身段,以及肥鼓鼓的、可爱的小腿肚与藕臂,还有雪浪般松蓬蓬的裙摆。

她们用灵秀白皙的小手拈起一支鹅毛笔、一串白蔷薇念珠或一册羊皮纸诗集,猎手少女拉满异域风情的筋角弓、卖花女孩抛掷沾染晨露的鸢尾、女骑手跨上奶油色的阿哈尔捷金马……那些绝不是平庸的陶艺师机械劳作的产物,与千篇一律的陶瓷圣像不同,西利亚愿称其为——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