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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未剪(66)

作者: 渗透的均质 阅读记录

季翦又郑重地叫一声“赵姨”,刚要说话,就被打断了。赵逢秋看着他长大,一瞥那眼神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可别谢我,我先前不知道你妈为什么事情烦心,我想着我儿子居然还肖想人家儿子,我愧疚嘛。后来她记性越来越不好,生活不能自理了,我们就扶持着过,也算是给我找了个事儿,都是女人嘛,互相帮帮,有什么的?”

单元的门竟然这么低,好像走过去的时候不稍微低点头就要磕着了,楼道也窄的两个人并肩通过都嫌挤。季翦这么走着,不需要任何人带路,简直凭的是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赵逢秋先开自家门,说:“你妈那房子好久没人住了,回头你和邵游光一块再去收拾收拾吧。”

接着又冲屋里叫,字正腔圆,中气十足:“老宋啊,你看看是谁来了?”

这称呼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明明年轻的时候她两都那样暗自与对方较劲。季翦有一瞬间觉得时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缝,就像自己昨天才一转身刚走,背上行囊,宋曼枝送他去火车站,乌黑的短发在清早上包子铺的雾气里面显得极优美。怎么今天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他惊讶的发现,中间这么多年的时光,竟都变得模糊起来了,那些以为怎么也过不去的失落沮丧变得轻盈,成为这间明亮屋子里空气中肉眼可见起舞的尘埃。

宋曼枝迈着小步子走来,款款的,若不是没那个玲珑身段别人恐怕以为她张口就要唱一段青衣,头发还是那么短,却满头都是白,人一老,脸上的五官就看得不明确了,但是季翦知道,这个人是宋曼枝。她满脸童气,凑上来看一看,又缩回去,指着季翦笑着问:“这是哪个呀?”

“你儿子呀,小季,天天念叨着,见了不记得?”赵逢秋笑着答,拉着宋曼枝上前一点,一面手遮着嘴巴小声跟季翦说:“你看,是不是跟小孩子一样。”

“妈,你来一下,我陪你去拆迁办把手续办了,免得你脑子昏,到时候忘东忘西。”邵游光在另一边叫她了。

“得,嫌我话多了,”赵逢秋眨眨眼睛,笑,“那我先走了啊,小季你就在这儿啊。”

赵逢秋一走,宋曼枝上前来,问:“你是季翦?”她不傻,也不疯,只是记忆力的消退让她忘了许多事情,以至于觉得眼前站着的的这个人实在不太眼熟。

“妈。”季翦终于去扶住她手臂,也清楚的触摸到了松弛的皮肉。

宋曼枝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她,却讲:“季翦才不是这个样子哩。”她想象中的季翦,大概是小时候要坐他自行车后座上学去的那个模样。

“季翦哪里生的这样高?你不是那个季翦罢?”

她嘴上说认不得,却极青睐挽住季翦胳膊,神秘地讲:“我带你去看我住的屋子。”

季翦眼睛发酸,他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一个母子相认的证据,只得由她拉着进屋,看见陈设极简单,一张床,铺着老式蓝色床单,花纹是小狗的,还是他小时候家里就有的,一台电视,上面搭了块丝巾,流苏边儿,窗帘拉的规规整整,扎起来的高低都一样。不同年龄的人总有不同的气味,这是实打实的,因为季翦一走进这间屋子,就闻到了暮年的气味,混着药味,中老年保健品,还有潮湿旧物的霉味。

然后他就看见了木柜子上供的一尊观音,就是普普通通寻常人家都有的那种,白瓷塑的身子,细弯的眉眼,坐莲花,手捻杨柳枝,正慈眉善目望着他们。

季翦心里猛地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恍惚像是看见了宋曼枝年轻时候的样子,也是这样一截白的臂膀,夏天时扇着草扇午睡,掩着脸,旁边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水磨腔。

宋曼枝忽然叫他:“小季,你跟我一起念吧。”

她面着那尊像,口里念念有词,讲地飞快。季翦一面在那声陌生的“小季”里失神,一面发现自己怎么也听不懂宋曼枝的祷词。那要怎么同她一起念呢?他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来,从前他妈追他,追不上,他要走,现在他意识过来,追宋曼枝,宋曼枝也不等他。他们中间永远横亘着这样残酷的行径。他以前听她讲过去生活的种种,总是不耐烦,现在却可以耐心地望着她背影听她念听不懂的经,看见一颗白苍苍的脑袋,白发盖过耳垂,这一点皮肤似乎都缩了,皱着,显得苍老。

宋曼枝念的很专注,她念完了,才转过脸来,长的眉,圆的脸还跟年轻时一样。她看到眼前的青年人,慌得去找纸来,软着嗓子,哄小孩似的劝:“哎呀,你哭什么,我念的都是好的呀。”

后来等赵逢秋和邵游光回来了,季翦问赵逢秋她念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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