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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空(7)

作者: 鸷归 阅读记录

这时,她才惊觉她的螺少了一只,最大的那只不见了。会不会是它自己爬出来掉到桌子上了,她翻遍了书桌也没发现那只壳上带紫色花纹的螺,于是她喊:“妈!爸!你们谁看见我的螺了!我的螺丢了一只!”

她的父母都说没看见,她急了,又趴在地上找,没找见她的螺,却在地板上发现一条像是果汁洒在地上干了一样的痕迹,鼻子里隐约有腥味。她俯下头,鼻子凑近了闻那道痕迹,鱼腥味,一定是螺爬出鱼缸摔到桌上又掉在地上了,不知道现在它爬到哪去了。

她顺着痕迹走,到卫生间门前才看见紫色的螺,螺壳摔破了一大块,肉从壳里挤出来,平时吸在玻璃上的乳白的肉沾满脏东西,和粘液混合在一起,看起来很恶心。她心疼地捡起螺,碰碰螺肉,螺没有反应,像是死了。

“妈,螺好像死了……”

“死了就扔了吧。”妈妈毫不在意地说。

死了就扔了吧。是啊,谁会在乎一个整天在水缸里几乎不动弹的东西,一个活着时就像死了一样的东西。

没有人在乎,他们都不在乎,可是她在乎!她知道它们也是有生命有灵魂的!她有时会一连十几二十分钟一动不动地看那几只小小的螺在水里移动、吃东西,她亲眼看见它们的成长,她喜欢它们,她知道它们有生命,和她一样的生命!

她独自捧着手心里小小的躯体,用清水洗干净它身上的脏东西,小心翼翼地拿回房间,把它放在书桌上,鱼缸前。另外几只螺还伸着细长的半透明触角,口还翕动着,而桌面上这只,她最爱惜的一只,寄予了最多期待的一只,却不再动弹一下。它壳上精致的紫色条纹在走到一半的时候突兀地断开,破出一个狰狞的缺口,摔碎的壳挂在从缺口挤出来的肉上,像无力地粘连在枝上的枯叶。

她望着它,眼睛溢出眼泪,起初只是一两滴,然后泪水越落越快,像禁不住暴雨暴发了山洪似的停不下来。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一样高贵的灵魂,只因为躯体的微贱就被践踏!凭什么因为外表的渺小或丑陋就被忽视!别人凭什么轻视她!

为什么要让她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为什么要让她降生到这肮脏的世界上来?

为什么没有一个欣赏她的人,没有一个愿意陪伴她的人。她只要一个和她心意相通的人,一个知己!只要有一个知己,哪怕她被所有人舍弃,哪怕连她那卑微遥远的梦想也抛弃了她,她也不在乎了。

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折磨。

莽红尘,何处觅知音啊!

这肮脏的红尘,不要也罢!

便像她的螺般离开这红尘也好。

她呆愣地瞪着一双金鱼似的圆眼,定定盯着破了洞的螺壳。壳上的洞像是一个出口,释放了困在里面的灵魂,现在在她眼前的,只是间寂寞的空屋,原本住在里面的精灵已经离开,回到了花香弥漫和风荡漾的花丛。

还在鱼缸里悠然吃食的那些,是囚徒。灵魂囚禁在身体里,身体囚禁在玻璃的鱼缸里,而这玻璃牢房又锁在世界的大监狱里。枷锁套着枷锁囚于牢中。只有消亡才能脱离牢笼,获得真正的自由,只有消亡能让魂灵们挣脱一切束缚,去乘风而飞,去阅尽八千岁春与秋,看遍山川大泽,随心所欲。

可谁又舍得放弃自己的生命呢。她惨淡地笑,笑容印在鱼缸上,土色的脸颊上两座肉岭高高耸起,眼球凸出来好像个怪物。

不不,我不是怪物!我不是!

她又痛苦地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

12月31日23时,距离新的一年还有一个小时。

妈妈敲她的门,探头进来告诉她明天放假今天早点睡,她平静地点头让她妈妈先去睡觉,她马上就睡。妈妈替她关上了门。

她在桌前坐着,听见爸爸和妈妈说话,听见马桶冲水声,听见父母房间的门关上,听见轻微的“啪”的关灯声。

她深吸一口气,从一个纸张泛黄的新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平铺在桌上,再深呼吸,把刚才的本子垫在纸下面,拿起笔,手有些发颤。

颤抖大概是因为紧张吧,或者是激动,也许还有恐惧。

谁会不恐惧呢。

啪,笔从她手里落下去,笔尖在纸面上点出一个带短尾的点。她的头低下去,闭上眼,两只手放在桌面上握起拳头,很用力地握,手心在指尖冰凉的触碰下战栗。她的呼吸很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剧烈运动之后一样困难,弯曲着的后背随呼吸起起伏伏。很快,后背的起伏平息了,她的呼吸也缓和下来,拳头犹豫地松开,然后,她再没有一丝犹豫。

她又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写字,字很工整,字体秀气且刚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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